小院子裏面,婦人撐着臉頰,眉眼含笑的看着石桌上空蕩蕩的三個瓷碗。
在城門口不遠處的攤位上,漢子揹負着一大包菜肉,看着手裏的夜壺犯起了難。
而在城北的一間首飾鋪裏,黑衣幼童將那柄看看上去並不怎麼貴重的青銅簪子放在了櫃檯之上。
楊受成退了幾步,滿臉鄭重,雙手小心翼翼的捧着自己手裏繫好的紅繩。
但一旁一路小跑而來,氣喘吁吁的王莫言無語的斜了他一眼,在自己的袖口裏掏了半響,只掏出一粒金子,和差不多能頂兩粒金子的碎銀。
櫃檯之後的夥計挑了挑眉,默默無言的伸出了五根手指。
王莫言微微沉默,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踢了一旁的楊受成一腳。
楊受成不知所謂,只是看着櫃檯上的簪子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了。
王莫言聳拉着肩頭,不情不願的向着櫃檯走去。
但當他右手拂過自己衣兜的時候卻愣了一下,試探着伸入衣兜,王莫言從裏面掏出了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幾個物件。
右手手心之中,是兩枚被洗乾淨了的……金粒。
還有一枚彎彎曲曲的無字銅板。
王莫言安靜了片刻,然後疑惑的將金粒放在了櫃檯之上。
櫃檯後的夥計點了點頭,將金粒碎銀和簪子用木板捧起,送到了店鋪裏面。
楊受成好奇的看了一眼那枚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無字銅板,但王莫言卻面無表情的收起。
過來一會兒後,某個白衣幼童默默的揉了揉自己的屁股。
……
天色漸晚,洛陽城內一盞盞燈火亮起。
滿街的柳絮在燈火中飄飄揚揚,像是永遠不會融化的雪花一樣,染滿了整個老城的夜幕。
柳絮飄零之際,洛陽便成了神都。
李牧站在洛陽城門口處,看着一張褶皺的紙條從天而落,落在了自己的手裏。
【人之初,性本善?】
李牧沉默無言,遙遙的看着城內的萬家燈火和亭臺樓閣。
今夜可有遠方遊子歸家?
可遇失意文人醉酒沉眠?
可逢牡丹花開滿城國色?
可有……故人別離愁苦?
李牧不知道,人間的事啊,誰又能說的準呢?
於是在漫天的柳絮之中,城牆下的少年輕輕地笑了笑,然後撕碎了手裏的白紙,揉進了白絮之中。
……
李牧來到洛陽的時候,某個店鋪裏面的漢子被罵的很慘。
但其實並不是什麼嚴重的事,只不過是漢子算錯了一筆賬而已。
一筆關於……上輩子的賬。
王莫言醒的很早,但再早他也不過是一個睜不開眼睛的胚體而已。
所以他看不見,看不見自己身旁其實根本沒有什麼應該降生的弟弟。
那是一本沒有生命的賬本,裏面記載着他上輩子沒有完成的……
業績?
……
老城虛影搖晃,李牧無可奈何的笑了笑。
他什麼都沒說,但也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人之初,性善與否其實並不重要。
哪怕邪念纏身,心中污穢斑駁,又能怎麼樣呢?
人都是這樣的,我們控制不了靈魂中本能的自私和貪慾,但我們能控制的……是自己做什麼。
君子論跡不論心,所做之事求得心安便好。
——
——
在老城虛影破碎的那一刻,
洛陽城街道上的柳絮突然一涌而起,像是潔白紛飛的夜雪一樣,點明瞭星辰也照亮了夜幕。
李牧微微擡眼,在漫天飛舞的柳絮之中,隱約看到了……兩個陌生的身影。
一人白衣勝雪,是一位女子。
眉眼安寧,明媚皓齒。
似乎待到女子笑的那一剎那,整個洛陽城的柳絮都活絡了起來。
但她並沒有笑。
她低垂着眼簾,睡熟在了洛陽城外,睡在了……漫天哀悼的柳絮之中。
……
另一人是個黑衣青年,劍眉星目,袖袍飄揚。
他平靜的看着死去的女子,
像是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靈魂。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當李牧看向青年的時候,他覺得青年也在擡頭看着自己。
柳絮飄落,
青年面無表情,但李牧卻看到了一雙截然不同的眼睛。
左眼冷漠麻木,恍若玄鐵;
右眼苦澀絕望,悲如潮水。
像是……一個身體裏住進了兩個靈魂一樣。
在李牧離去的那一刻,黑衣青年突然搖頭笑了笑。
笑的有些莫名,也有些荒唐。
【一人生,兩人笑。
自笑愚鈍,他笑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