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陸續又有不少其他村莊的村民加入進來,三輪車已經超載,裝不下越來越多逃難的人,不過,他們都揹着包袱,自覺跟在車隊後面走。
或者說,通往府城的官道只有一條,大路朝天,誰都可以走這條路。
只是逃難的時候,跟着大部隊一起,總會多幾分生機。
車隊就這麼由最初的兩百餘人和一羣動物,逐漸擴張至上千人,陸陸續續越來越多……
爲了照顧徒步的難民,車隊甚至在危險可控範圍內,適當減緩車速,讓他們可以跟上。
因爲過了最危險的龍虎山後,暫時倒是沒有山石與樹木崩裂墜落的危險。
只是,山火追在後面,只要它未曾熄滅,衆人逃亡的腳步就一刻也不能停止。
從白天到夜幕,從烈日驕陽到熔金日落……
蘇明媚坐在三輪車上,比起那些徒步的難民,她被烈日暴曬,除了熱之外,倒沒有太辛苦的感覺,甚至因爲有便攜式小風扇,還能從煉獄般的高溫中感覺到一絲搖搖的風。
她收回望向車隊後方、難民大部隊的目光,輕嘆了口氣。
夕陽西下,落日熔金的景緻很美,晚霞就像是美人被打翻的胭脂盒,將天邊染成五顏六色,只是誰都無心欣賞。
蘇鳴鳳戴着面紗,睜開了眼睛,抱臂道:“小妹,我們救不了每個人的。”
她擔心妹妹太過心軟,揹負上不必要的負罪感。
救世主不是那麼好當的。
在天災面前,能護好自己和家人就已經是萬幸。
蘇鳴鳳不是不同情這些難民。
她只是……
爲人清醒得近乎殘酷。
蘇明媚睫毛微顫,道:“大姐姐,我知道的,這場山火影響的不會只是潼州和潼州百姓,接下來的難民會越來越多,天地爲熔爐,芸芸衆生在裏面苦苦煎熬,我不是神,雖然同情他們,卻沒有辦法救得了蒼生,救得了每一個人……”
“我剛纔只是在想啊……”
“太陽快落山了,山火的速度應該會慢下來一些吧。”
蘇鳴鳳微怔。
是啊。
太陽快落山了。
當最後一絲灑金日光,從地平線被黑夜吞沒的時候,將近48、49度的高溫終於開始慢慢下降,在39度左右穩定了下來。
因爲山火的緣故,如今入夜後的溫度也居高不下了。
不過,雖然氣溫才下降了9度,但天幕之上沒有了那輪白焰刺眼、明晃晃的驕陽,衆人覺得空氣都沒有白天裏那麼熱辣了。
山火燎原的勢頭,好像也隨着烈日落山變得緩慢了起來,雖然不遠處的山上依舊能見到漫山遍野的火光,但隔着一座山的距離,那火光都被神祕而沉靜的黑夜揉上了幾分霧紗遮面的感覺……
“目前我們已經逃離了山火的區域,大家原地休整一個時辰。”晚上九點的時候,蘇明媚拿起對講機,做出這個決定。
三輪車的電是太陽能蓄能,蹬了一天雖然有電力的損耗,但是那樣強烈的日光又在源源不斷的給車子補充能量,剩餘的電量支撐晚上繼續跑肯定是沒有問題。
但是,人快支撐不住了。
仔細算一算,他們這些人裏已經有人將近兩天沒有閤眼休息過了,甚至今天白天一整天,就連喫飯都是囫圇地吞嚥幾口蘇明媚派發的小麪包,然後灌上幾口涼水。
經歷過趕路、廝殺、逃亡……每個人的身心都已經是疲憊不堪。
哪怕夜翎風和紫衣衛從對講機裏回覆他們還可以繼續趕路,就連蘇睿和蘇庭也咬牙說自己可以堅持,蘇明媚依舊態度強硬地要求,“聽我的,不許疲勞駕駛,休息一個時辰再繼續趕路。”
聽到終於可以休息,哪怕只有一個時辰,逃難的村民們也感覺像是聽到了天籟之音!
“太好了……”
“終於可以休息了……”
“我都快累死,感覺這雙腳不像是自己的了……”
其實他們大可以不必跟着這支車隊,那就可以想什麼休息,就什麼時候休息。
但,就是誰都沒有掉隊。
他們就是願意跟上車隊。
也說不出來別的原因,就是一種感覺,彷彿跟着他們才能謀出一條生路……
車隊在原地一停,難民們也顧不得許多,不甚講究的,就直接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如果不是路面太硬,他們都想躺下去呢。
稍微講究些的,拿包袱墊在地上才坐下去,捶打揉捏着雙腿,抓緊時間休息。
就連那羣數量越來越多的動物——
它們也彷彿有靈性一般,或盤或坐或臥的在原地停了下來。
“翎風,你到後面來。”蘇鳴鳳身姿豐豔又輕盈地跳下車,極爲纖細的腰肢似漾出一抹勾人的風情,她將自己原本的位置讓出來,叫夜翎風到後邊休息。
爲了坐得更舒服些,三輪的後車廂裏墊了一方軟墊,那墊子裏彷彿還有水晃動。
據小妹說,這叫水牀。
夜翎風臉色俊美,抿起脣瓣,嗓音微啞道:“大小姐,翎風就這樣休息就可以,還是您……”
“這是命令。”蘇鳴鳳略微挑眉,細眉豔麗,“我坐了一天,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了,下來走走。”
如此,夜翎風才聽令上了車後邊兒躺下。
紫衣衛和蘇睿蘇庭也如此抓緊時間小憩片刻,恢復體力。
紫衣衛們原本還不準備閉眼的,說至少得有一人保護殿下,直接被君紫宸下了命令,纔不得不遵從。
他們是皇家暗衛,服從主上的命令,是從小刻在骨子裏的天性。
兩個兒子累得連話都不想說,爬到三輪車後面的空座上,幾乎是立刻倒頭就睡,看得姜氏眼圈都不禁紅了。
她們坐在車上的,睏倦了還能沾沾眼,但唯獨開車的卻片刻不能走神,得時時刻刻集中注意力,連打瞌睡都不成,因爲車上承載着的還有數條人命。
夜翎風和紫衣衛都是暗衛,自然不是普通人可比,但睿哥兒和庭哥兒這兩個半大少年,竟然也咬牙堅持了下來,在這逃亡的一路上沒有出半點紕漏……
姜柔心裏既是心疼,又是驕傲不已。
她拿起一把蒲扇,給兩個孩子輕輕的打扇,帶來一縷夏夜的風。
蘇錦瑟和蘇錦繡兩姐妹默默對視一眼,輕手輕腳地離開,來到了蘇明媚的面前……
“什麼?兩位堂姐也想學怎麼蹬三輪?”蘇明媚烏黑的眼珠裏透出幾分驚訝的色彩。
爲什麼說“也”?
因爲她的二叔三叔,也就是蘇胤白和蘇華曦,在兩姐妹之前就找蘇明媚說了同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