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陳道友關門待客
    其實這位太羹福地出身的年輕道士,論真實歲數,不算年輕了,畢竟有了兩百年道齡,可如果算上他剛剛躋身的仙人境,就又顯得太年輕不過,此人在陳平安進門之前,可以說是最有禮數的道士之一,等到陳平安開口,他反而就覺得無聊了。

    心心念唸的落魄山,原來不過如此,心神往之的年輕隱官,亦是俗人一個。

    白走一趟。

    那香童斜坐椅子上,單手托腮,打了個哈欠,好歹沒出聲。

    白鳳百無聊賴,擡起雙腳,輕輕磕碰。不曉得王瓜這趟下山,會不會帶點好喫的回山,早知道就陪她一起去那槐黃縣城了。

    王庭芝,梁朝冠,解姍,他們幾個都還好,類似場面,畢竟見多了。

    可能換一個場景,說不定斗然派掌律祖師王庭芝、桃符山一候峯梁朝冠就是率先開口寒暄之人。

    出自二候峯一脈的文霞神采奕奕,自打陳山主現身那一刻起,她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這位青衫男子。

    桃符山,連同其餘四宗,再加上那些藩屬門派,授籙道士和各家仙裔、雜役們,還有一衆附庸宮觀廟的常駐道士,怎麼都有五六萬人之多。就有那喫飽了撐着沒事做的好事者,選出了幾個最具風神的丰儀女冠,她就有兩個關係極好的羽化山師姐、經緯觀師妹,她們就在那榜單上邊,都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她們一聽說自己要來寶瓶洲落魄山,能夠見着那個陳平安,兩位平時與誰都沒個笑臉的女冠,都快瘋了,不約而同找到文霞,她們兩眼放光,爭先恐後,言語絮叨個不停,有位師姐還偷偷交給文霞一把紈扇,說是讓她到了落魄山,就偷偷開啓鏡花水月,若是“湊巧”在路上遇見了那陳平安,最好可以沒話找話閒聊幾句……她肯定感激涕零,必有重謝!

    犯花癡麼,問題是你們至於嗎?

    來之前她還不好確定此事,如今近距離瞧見了那個陳平安的作派、嘴臉,文霞就很想告訴那倆花癡,真心不至於。

    只說陳平安劈頭蓋臉那句開場白,大概是想要給他們來個下馬威?什麼要給自家護山供奉去文廟、找經生熹平挑個道號……

    聽得文霞差點沒當場笑出聲,她得辛苦忍住,才能不露餡。

    她覺得可笑之餘,難免大爲失望,這與那種做客一趟桃符山某某峯、就去外邊炫耀自己與誰誰相談甚歡的修士,有什麼兩樣?

    記得年少時跟着師父、師叔一起外出遊歷,路過一座歷史悠久的老字號宗門,那位駐顏有術的宗主聊着聊着,便說了句我上次與於道友喝酒,如何如何。

    師父還好,笑着聽着就是了。何況對方也不算騙人,確有此事。

    葉師叔當場就起身離席了,一點面子都沒給那個仙人。

    問題是就連文霞這個一向不苟言笑、傳道極爲嚴苛的葉師叔,葉澹,榜上排第二,僅次於鶴背峯楊玄寶,連她都一併古怪起來。

    “卓哉葉處士,皎皎淨如練”,說的就是她這位至今還沒有道侶、甚至拒絕過數位上五境男子的葉師叔。

    葉澹煉化有一張祖師爺親自賜下的至寶符籙,說是遠古遺物,道法高如祖師於玄,也只是將其煉化到更高一層,傳說一經祭出,符出如龍,有那“青綾三萬尺”的說法。

    葉師叔吩咐過她,讓她到了那座落魄山,看看他是怎樣一個人物。

    回到二候峯,記得告知一聲。

    在二候峯,只要葉澹願意說話,可比峯主還管用。文霞當然不敢不當回事,所以這次登山,她比誰都更期待與陳平安見面。

    在那二候峯後山的茂密竹林中,對青山如面壁,美人獨倚幽篁。

    女冠幽居,黃卷青燈,窗影幢幢,風過竹林如山鬼喑喑。明明是一處形勝道場,只因爲主人的性子太過清冷,常年閉門謝客,卻像陰森森鬼宅一般。

    葉師叔在元嬰境瓶頸時,曾經去過劍氣長城,文霞是知道的,去過戰場,被蠻荒妖族偷襲,葉師叔爲此身受重傷,她也清楚。

    只不過那是大幾百年前的舊事了,照理說,與僥倖擔任劍氣長城末代隱官的陳平安,沒有任何交集纔對。

    既然素未蒙面,何必如此重視?

    文霞心中嘆息一聲,大概是正因爲沒有見過,清高如葉師叔,纔會對陳平安感到好奇吧。

    文霞猜測葉師叔真正在意的,興許根本不是陳平安這個人,是那地名的劍氣長城,是那頭銜的隱官?

    果真如此,就可以稍微理解葉師叔的反常舉動了。

    田宮雙手插袖,看似“目視前方”,安安靜靜聽着陳山主與薛天君的廢話,實則道士早已神遊萬里,雙手藏在袖中掐訣不停,不動聲色做道門功課了。

    如果說上宗羽化山,是以“彙總天下符籙、力爭以量取勝、沒有任何缺陷”作爲修道宗旨。

    那麼下宗之一的斗然派,就是單取一個“攻”字。所有祖師堂祕傳符籙,無一例外,都走攻伐一道。

    作爲斗然派掌門梅真的嫡傳,田宮跟師妹白鳳是截然不同的修行路數,後者屬於天賦異稟,能夠靠着“喫”符漲道行,誰都羨慕不來,所以白鳳也是整個斗然派最遊手好閒的一個,沒有之一。田宮卻是一個癡迷畫符、將閉關當作喫飯喝水,以至於師尊梅真需要專門給弟子安排一位護道人,常年只做一件事,就是時不時提醒田宮可以出關了,需要休息一段時日了,修道不必如此聚精會神,可以適當懶散些,既然中土神洲那些山水形勝,逛得差不多了,那就可以去別洲遊山玩水嘛,比如南婆娑洲的那個靈寶派,他家符籙也是不差的,於祖師經常說靈寶派一脈的道統符法,其實是被所有人小覷了,其法,師承遠古,其道,大有淵源,只要是畫符的道士,走過路過不可錯過。

    田宮卻對此不以爲然,自家大符尚未學完,去什麼南婆娑洲,訪什麼靈寶派。

    這種捨近求遠,只會讓自己距離大道更遠。繞“道”而行,浪費光陰,註定得不償失。

    他那位掌門師尊對此無可奈何,不過對於這個得意弟子的說法,大概心中是深以爲然的。

    確定好人山主當下不忙了,小米粒趕緊以心聲試探性問道:“好人山主,那個中土文廟,那啥道號?不會是真的吧?”

    她不想要什麼道號啊,她只想外人每每提起自己,就是啞巴湖大水怪,僅此而已,如果有了道號,容易道號跟綽號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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