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八百三十章 練練
    當站在翹檐那邊的一襲青衫投來視線,心相之中,水井井口處,就像出現了一雙天威浩蕩的金色眼眸,甚至要比那金精銅錢更爲粹然,甚至反客爲主,審視着她這個窺探者的心相。

    她心知肚明,這是陳平安在提醒自己,不該看的就不要看。

    她看人,能夠依稀瞧見一個模糊的心相,這是天生的,後天修行,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就像一個人能不能登山修行,得看老天爺願不願意打賞這碗仙家飯。

    劍修之外,符籙一道和望氣一途,都比較難學,更多是靠練氣士的先天資質根骨,行與不行,就又得看祖師爺賞不賞飯喫。

    欽天監練氣士所謂的勘驗資質,看得就是各種先天根骨。

    驪珠洞天在所有孩子誕生後,本命瓷燒造,滴入一粒精血,就是一種勘驗手段,判斷一個人未來大道成就的高低,誤差極小。

    驪珠洞天已經存世三千年,大驪立國才幾百年,最早還是盧氏王朝的附庸藩屬,那麼到底是誰將驪珠洞天的歸屬權,交給了大驪宋氏?又是誰傳授了這道幫助大驪在一洲北地迅猛崛起的關鍵術法?大大小小的歷史謎題,都不曾留下任何文字記錄,師兄崔瀺,學生崔東山,好像都在遵守某種契約,只要是一切與驪珠洞天相關的老黃曆,全部隻字不提。

    家鄉小鎮,地方不大,一座小洞天,方圓千里之地,不過幾千人。

    崔東山曾經調侃驪珠洞天,是天底下獨一份的水淺王八多,廟小妖風大。只是說完這句話,崔東山就立即雙手合十,高高舉過頭頂,使勁搖晃,唸唸有詞。

    “午”字牌女子陣師,以心聲與一位同僚說道:“大致可以確定,陳平安對我們沒什麼惡意和殺心。但是我不敢保證這就一定是真相。”

    劍修“卯”與那兵家修士出身的小姑娘問道:“勝算如何?”

    小姑娘說道:“砍瓜切菜。”

    然後補了個字,“被。”

    其實這個看似天真無邪的少女,纔是六人的智囊。

    另外五人,不在大驪京城,算是另外一座小山頭了。

    劍修又問那個年輕道士,“卜卦結果如何?”

    道士氣笑道:“撞牆一般,好在這位劍仙沒計較什麼,不然我喝進肚子的酒水都得吐出來,裝滿一壺,不在話下。”

    劍修思量片刻,說道:“那就撤掉陣法。”

    他顯然是一行人當中的領袖人物,尚未弱冠之齡,修爲境界也不是最高的,卻是真正的主心骨。

    當劍修如此決斷,女子陣師,兵家小姑娘和那個小和尚,都毫不猶豫收起了各自神通術法。

    陳平安就順勢看了眼那個年輕劍修,眉眼與某人有幾分相似,不出意外,姓宋,國姓。

    那個劍修是唯一一個坐在屋脊上的人,與陳平安對視一眼後,不動聲色,好像根本就不認識什麼落魄山山主。

    陳平安一步跨出,離開位於最高處的翹檐,身形落在屋脊上,與那位封姨平視,繼續以心聲詢問道:“前輩來大驪京城之前,一直久居驪珠洞天體悟天道?”

    封姨搖頭笑道:“不宜也不敢久住,你那會兒年紀小,未曾登山,可能不太清楚,齊靜春的脾氣,只是對你們好,對我們這些名不正言不順的遺民、刑徒、蟊賊,管得嚴多了,所以我在真武山那邊待得更多些,偶爾串門,齊靜春接手洞天之前,歷代聖人,還是比較寬鬆的,我要麼帶人離開驪珠洞天,比如曹沆,袁瀣,要麼偶爾也會帶外人進入洞天,比如顧璨的父親。不過你放心,我跟杏花巷那個馬苦玄沒什麼關係。沒好感,沒惡感,不好不壞一般般。當然,這只是我的觀感,其餘幾位,各花入各眼。”

    陳平安相信她所說的,不單單是直覺,更多是有足夠的脈絡和線索,來支撐這種感覺。

    打個官場比方,天之驕子的馬苦玄,就像是個祖上很闊氣的豪閥子弟,在地方官場呼風喚雨,有了藩鎮割據之勢,但是肯定調動不了在京的一部尚書。

    封姨笑問道:“陳平安,你已經知曉我的身份了?”

    陳平安沒有藏掖,點頭道:“如果光聽見一個‘封姨’的稱呼,還不敢如此確定,但是等晚輩親眼看到了那個繩結,就沒什麼好懷疑的了。”

    年紀這麼大,當然得喊前輩。

    她嫣然笑道:“記性好,眼力也不差。難怪對我這麼客氣。”

    陳平安微笑道:“懇請前輩回答我先前的那個問題。”

    她問道:“與齊靜春熟不熟,很重要嗎?”

    陳平安點頭道:“對我來說,其實還好,對前輩來說,可能就很重要了。”

    她伸手輕拍心口,滿臉幽怨神色,故作驚悚狀,“威脅恐嚇我啊?一個四十歲的年輕晚輩,嚇唬一個虛長几歲的前輩,該怎麼辦呢。”

    陳平安和這位封姨的心聲言語,其餘六人境界都不高,自然都聽不去,只能壁上觀看戲一般,通過雙方的眼神、臉色細微變化,儘量尋求真相。

    陳平安笑道:“這就是前輩冤枉人了。”

    怎麼能說是威脅呢,有一說一的事情嘛。

    眼前這位封姨,是司風之神,準確說來,是之一。

    所以纔會顯得如此遺世獨立,纖塵不染,理由再簡單不過了,天下風之流轉,都要聽命與她。

    至於二十四番花信風之類的,自然更是她在所轄範圍之內。

    陳平安是擔任隱官,入主避暑行宮,纔看到了關於“封姨”的幾條校注條目,大致解釋了她的大道根腳。

    封姨笑眯眯道:“一個玉璞境的劍修,有個飛昇境的道侶,說話就是硬氣。”

    陳平安點頭笑道:“風過人間,朱幡不豎處,傷哉綠樹猶存,確實不如前輩做事硬氣。”

    這個封姨,主動現身此地,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爲大驪宋氏出頭,相當於一種無形的挑釁。

    陳平安不覺得自己的趕來,對她來說是什麼意外的事情。

    如果說禮部侍郎董湖的出現,是示好。那麼封姨的現身,確實就是很硬氣的行事風格了。

    就像在告訴自己,大驪宋氏和這座京城的底蘊,你陳平安根本不清不楚,別想着在這裏橫行無忌。

    雖然這位封姨,在萬年之前,未曾順勢補缺躋身十二高位神靈,但是在避暑行宮一部名爲《太公陰符》的兵家古籍上邊,記載了一段陳年往事,不過是以早已失傳的“奇紀”方式講述過往。相傳曾經有七位職權顯赫的高位神君,各自率領部衆,幫助人族伐天,絕大部分都隕落在大戰當中,僅存幾位高位,就率部棲息於浩然兵家祖庭之中,好似位列仙班的神靈天官,各自司職一部分大道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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