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後,就一直是陰雨連綿的天氣,所以,長安城內的炭爐與煤球,最近賣的非常好。
大大小小的煤球工坊賺的盤滿鉢滿。
而靠着炭爐的溫度,長安城的八卦黨,非但沒有和往年一樣在這個季節消沉,反而變得比從前更活躍。
在酒肆、街坊和閭里中,三五成羣,聚集在一起一邊烤火一邊溫酒喫菜的喫瓜羣衆們,紛紛開始了自己的鍵盤正治局之旅,人人都有化身當朝九卿的潛力。
“聽說了嗎?貳師不聽張蚩尤之言,輕敵冒進,吃了個大虧!”
“可不是……俺舅舅的表叔在光祿勳做事,私底下聽光祿勳的諸位明公暗地裏議論,天子震怒非常,要拿貳師將軍開刀!”
“這麼嚴重啊……”
“當然!喪師之罪,從來不輕,更不提貳師還有矯詔不從這等大罪,此番恐怕不死也要脫層皮嘍!”
“……”
宮闕之中,私底下的議論與猜測,比民間更多。
特別是天子改變了內侍制度後,使得禁宮之中可以傳出來的聲音更少。
這在保護了皇室隱私的同時,也加劇了流言與議論的傳播力度——喫瓜羣衆最喜歡的就是腦補了!
便如現在,因爲始終沒有人得到過來自禁內的準確消息。
於是,未央宮、長信宮、建章宮,上上下下的宮女宦官們,只要閒下來就會猜測和腦補天子可能的舉措。
各種流言蜚語,在宮闕內外喧囂不已。
丞相劉屈氂就在一天內聽到三十八個來自宮闕之中的不同版本的流言。
這讓這位大漢丞相一日三驚,寢食難安。
因爲無論那個版本,最終指向的結果對他和他的姻親而言,都是極端不利的!
特別是有些版本中,有人聲稱,天子已經決定最終解決整個李廣利集團。
而且,說的有鼻子有眼,由不得劉屈氂不擔心。
這使得劉屈氂不得不每天入宮,面見天子,以尋求解決方案。
可惜,無論他怎麼旁敲側擊,都無法從天子嘴裏得到任何一個他想要聽到的字。
雖然心裏明白,這是帝王心術。
乃是君王用以控制臣下的方法之一。
天子未必就真的下了決心,要徹底顛覆當前的朝局。
然而,明白歸明白,劉屈氂卻不能不害怕,不能不恐懼。
因,他不敢不害怕,而且他確實怕了。
登上過雲霄的人,怎麼捨得下來?
和往常一般,劉屈氂照例一早就來到了宮闕下,等待宮門開啓。
灰濛濛的雨霧中,氣溫低的有些嚇人。
哪怕帶了爐子,放在馬車裏烤火,劉屈氂也依然感覺到了刺骨的寒冷。
漫長的等待,讓他手腳冰冷、麻木。
“丞相……”雨霧中一輛馬車緩緩駛來,靠到劉屈氂的馬車旁,從對方馬車中傳出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您又來入宮了?”
劉屈氂掀開車簾,側頭看去,道:“執金吾爲何也這麼早?”
坐在對面馬車中的貴族掀開車簾,看了過來,正是如今已遷爲執金吾的韓說。
韓說側目看着劉屈氂,笑了起來,拱手道:“下官奉詔入宮,不想卻遇到了丞相……”
韓說笑而不語的搖搖頭,然後放下車簾。
劉屈氂見了,臉色一變,心裏忍不住暗罵起來:“太猖狂了!”
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認,韓說確實有狂的起來的籌碼。
漢家公卿數十家,食祿秩比兩千者無數。
然而,迄今爲止,唯一一個第二代裏能有人才的,就是韓說家族了。
其子韓文如今已是雁門太守了。
這是漢家公卿子弟裏,第一個擔任太守的。
而且,政績斐然,風評良好,受到雁門上下稱頌。
其名聲在長安都有耳聞。
這也就算了!
關鍵,韓說的愛女韓央,如今在那張子重身邊!
這就不得了了!
現在,傻子都知道,在貳師將軍李廣利受挫西域之後,那位鷹楊將軍已經在事實上成爲了帝國軍方的最高將帥。
在可以預見的未來,其威權恐怕會凌駕於滿朝文武之上,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
有一個女兒在其身邊,對韓氏來說,等於未來三五十年,都有了依憑。
不止劉屈氂,長安城內誰不是羨慕嫉妒恨呢?
韓說卻是沒有再理會劉屈氂了,他揮手吩咐:“繼續驅車,入宮!”
“諾!”趕車的車伕立刻應了一聲,揮起馬鞭就趕着馬車向前。
而此時,一個坐在韓說對面的男子,卻是擡起了頭,對韓說道:“主公如此,臣恐丞相或會記恨在心……”
“記恨就記恨好了……”韓說不以爲意的擺擺手:“哪怕劉屈氂此番可以涉險過關,也不過是一個蹩腳丞相,恐怕還不如當年的牧丘恬候!”
帝國曆史上有三位泥塑丞相。
牧丘恬候石慶以無可爭議的優勢,勇奪第一名的頭銜!
想當初,石慶爲相的時候,其在政務上根本沒有任何插嘴的地方!
以至於連石慶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多次請辭,但都被天子強行按下來。
彼時,年富力強的天子,需要一個石慶那樣的傀儡丞相來當擋箭牌。
但現在……
已是垂垂老矣的天子,需要的再非傀儡,而是一個真正可以幫他做事的人。
換而言之,在韓說看來,劉屈氂的宰相之旅,已經抵達終點。
之所以現在還沒有被擄奪、貶斥甚至問罪,不過是天子還沒有最終想好罷了。
可以這麼說,李廣利回師之日,就是劉屈氂罷相之時!
故而,對韓說而言,現在正是最好的時候!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以後恐怕就找不到像現在這樣,可以肆意羞辱和打擊一位大漢丞相的機會了。
……………………
劉屈氂直勾勾的看着韓說的馬車,消失在雨霧中,進入那扇硃紅色的宮門之內。
良久,他終於嘆道:“虎落平陽被犬欺……吾終於明白這是什麼感受了!”
就在月前,韓說見他還得賠笑臉,還得小心翼翼的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