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第15章 第七回下
    章回、謝楷兩人坐船到常州,沿運河水路,先入一條支流,兩邊已是市集嚴密,招來送往之聲不絕。不多時,面前一座高高大大的水關矗立,許多大船至此駁岸,需換了小船方能進城。章、謝兩人卻無此煩惱,船一路過了水關,前方便能望見內城,越發的市坊林立、人煙阜盛。謝楷早支開了窗子,兩手扒住窗棱,兩個眼睛只望岸上店鋪行人瞅去,口中讚道:“好繁華!就是金陵城中,也不過這般景象!”

    章回笑道:“季子故里、南梁皇業,自古的魚米豐盛之鄉、文教昌明之地,自然是該繁華的。且這裏尚未入到內城,待一會兒內城碼頭上登岸,才見着延陵城真正模樣。”又提醒,“你可小心些,莫跌下去。這外城河水極深,不是頑的。”

    謝楷笑道:“你當我你家呆書童麼?這也能落下去。”也不理會進寶聞言立刻橫眉豎目,指手畫腳就要出言來駁,只擡手向岸上某處一指問道:“那個是酒旗?”

    章回擡眼望去,果然見岸上一處挑出來的一角小小酒旗,頓時笑起來:“這也看得清,真教我佩服你眼力。”仔細辨視一回,說,“那是靜庵素酒,城東頭最是有名。”

    謝楷一回想,道:“靜庵,莫不是什麼尼庵道觀?”

    章回笑道:“果然就是尼庵。”指着岸邊交縱着折過去的一條丈八尺寬的水道,說:“看那一溜,是常州城裏果品集散之所,全都是南來北往的鮮果、乾果、果脯之類。故而叫千果巷,但也有叫鮮果巷、青果巷的。一拉溜幾條巷子過去,生意鋪得極大,卻多是女人當家。因信佛,湊份子捐了個尼姑庵。請回的那住持是個有算計的,將每年奉獻上的果品多釀了酒。偏她家的方子特別,釀出的素酒也是真好,香醇甘厚,醉臉卻不上頭,各家內院最愛。一來二去,名氣就極大,城裏稍有頭臉的人家莫不相求。那主持師太又不耐煩與人拉扯俗務,索性打明瞭招牌,明碼標價,用來貼補庵裏香油錢。”

    謝楷挑眉,在嘴裏回味了兩遍,噗地一聲笑出來道:“既不耐煩拉扯俗務,又明碼實價地賣酒補貼香油錢,懷英這話說得,當真有趣。”眼裏突地就亮亮地閃出光來,注視章回。章回看他一眼,道:“若我記得不錯,這曉月師太和雞鳴寺曉清師太原是同門,兩個曾一起修行過,言辭機鋒上頭頗能一辯,彼此甚是佩服。”

    他一句話未說完,這邊謝楷早已垂下頭去。原來就在兩年前,他一班同學少年盛氣,仗着人多口雜,竟把受書院山長程睿秋之邀,專程到書院講經談禪的棲霞寺住持圓通法師好一頓爲難。謝楷在這次辯論中佔盡上風,十分得意,次日隨程睿秋夫人往雞鳴寺進香,居然故伎重施,不想那知客的曉清師太不但佛法極其高妙,口辭更是便給,只將他詰難到無辭以對。事後程師母當笑話傳出來,謝楷只視作奇恥大辱。這時被章回一句話,正中要害,當即閉口不再多談。而這邊章回也忍住肚裏好笑,又隨便與他指點兩岸風物,將這一節慢慢揭去不提。

    船繼續前行,不多時,靠近內城碼頭。謝楷這才忙指着碼頭上一頂碑亭問:“那是什麼碑?”

    章回道:“這邊就是常州城裏第一有名的御碼頭,亭裏的是前朝李鄭的乾寧皇帝御筆碑刻。當年乾寧皇帝下江南,本要直接引了運河水溝通城內,想在這裏西邊築一道壩。卻被老人們說如此則阻了自來的活水,將斷延陵文脈。只好改了河道,分出河心島從外圍轉了個大彎,結果御舟仍停在這裏,到底沒能乘船進得城去。爲這件事情乾寧皇帝寫了一篇記、一篇賦,詠了三首絕句,後世便總合在一處,立了這座碑亭,乃是常州城一大名勝典故。啓莊到來一次,這第一名物可莫錯過。”

    謝楷聽他末了專門描補這一句,不免又咬牙,恨恨道:“章懷英,你便不能有一日不提功課?”又道,“若我不下船便折返金陵,你可別攔我。”

    章回聞言莞爾,尚未及答話,一旁小書童進寶已經鼓起掌來,笑道:“阿彌陀佛,這一路叨煩吵擾的,到底有個頭兒啦!謝相公回去便回去,可沒人攔你!”

    一句話未了,謝楷已恨得跳起身來,指着他額頭笑罵道:“小油猴子就愛多嘴!”又轉向章回,斜了眼睛道:“常言說‘有其主必有其僕’,我只找你算賬。”

    章回只笑道:“他小孩子家說話,與我有什麼相干?又不是我教他的。”

    謝楷道:“雖不特意教他,這一向的放肆,難道不是你慣出來的?這般沒規沒據,一會兒等進了你家門,可不要掀了屋頂棚去。”

    章回不禁笑道:“哪有這樣。我家進寶可乖巧,平日都是穩重的,做事也叫人放心。我看,也獨只有你閒得發空,專一愛撩撥他,三不五時就逗出一大串的欺心枉上。”

    這裏章回一邊說,那小書童進寶就在一旁磕頭蟲似的把頭點得直如搗蒜。謝楷見狀,又好氣,又好笑,最終不免哈哈笑出聲來。只說:“看這點子出息!虧得是跟你,若當年果然我給出了那一半贖身銀子,現在黏過來,我怕真遊也要游回石頭城去。”又問,“話說,你真打算就讓這小猴兒頂着‘進寶’這般名號入門?雖喜慶吉利,可與你這書生、書房的怎麼想怎麼不合。又不是小門小戶、做生意跑街坊的,到時府堂書齋裏面招呼伺候,口口聲聲的‘進寶’豈不樂歪了人?”

    章回笑道:“那依啓莊,改個什麼名兒纔好?”

    謝楷摸出把扇子,隨手搖了搖,裝模作樣片刻才道:“既是書童,我看侍筆、司墨這些就很好。”

    章回含笑道:“侍筆、司墨,果然文雅,實在是好。不過,我家原不講究這些。且招財進寶,向來也是這些口彩最得家裏老太太偏愛。今日是頭一回帶他家去,倒不妨叫他就先用着這個最古早的名字,然後再慢慢改過。”

    謝楷聽了,也不多話,只點點頭。然後就起身出了船艙,看那船頭的水姓船家將繩釦套上碼頭上石柱,用力一拉,便穩穩當當停船靠岸。方擱下舢板,那小書童進寶已經一躥上岸,先在人羣裏略張一張,然後就傻了眼,當時迴轉過身來大聲叫:“相公相公,家裏是誰來接的?我一個也不認得。可怎麼辦?”

    謝楷一聽,頓時噴笑出聲來。就連章回、水姓船家與船家娘子、小子也忍不住都笑起來。謝楷更拿了扇子遮住大半個臉,說道:“要命要命,跟着小子同一條船,連少爺我的臉面都要一同丟盡了!這常州城也真稀奇,道面兒不窄,路上看着竟比南京還擠,便夫子廟秦淮河碼頭也覺得有些不夠看,難不成今日有什麼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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