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第35章 第十五回中
    顧衝寫畢家書,叫了心腹的潘壽、範華到跟前,又密密叮囑兩句,便命帶了信連夜往南京去了。顧衝又站在廊下想了一會兒,就有年長媳婦來說:“老爺仔細冷。”顧衝笑笑點頭,這才重新慢慢地回到正房上來。

    待進了屋,就見自己女兒顧穎正伏在窗格前羅漢牀几案上描花樣。顧衝看她鬆鬆挽着兩個鬏兒,身上穿的蜜合色棉襖、蔥黃色棉裙,俱是簇簇新的,十分明媚鮮亮,就襯着几案頭上的針線笸籮和花樣紙也覺悅目起來。几案另一側坐着範氏,手上拿了幾支綵線,跟前一隻燈點得明晃晃的,正湊前了對比。偏那幾支線顏色極近,範氏在燈下看一會兒,搖搖頭,又看一會兒,還是搖頭,卻又不叫女兒。顧衝見狀不由好笑起來,腳下稍稍加重,弄出些聲響,然後才笑道:“怎麼這時辰倒弄這個?可仔細傷眼睛。”

    母女二人聽得他來,忙一齊停了手上事情。範氏先起身讓了座,待顧衝坐穩,然後向旁重新坐下。顧穎則下牀來向父親請安,見顧衝示意,方側身在牀沿前腳踏上依着範氏坐了。

    範氏撇了針線,這才向顧衝笑吟吟說道:“都是今年老太爺壽辰時要孝敬的衣裳,纔剛同穎兒商定了紋樣,就手挑幾支線預備着做起來。另外還有幾扇繡畫桌屏,我們也都定下了圖案,是老太爺得意的兩幅蘭草山水。老爺在這兒,不如也過過目,看看好不好?”說着就几上揀了幾張顧穎方纔畫的樣子遞過去。

    顧衝接過來,隨意看一眼,就笑道:“畫得倒好。就是這畫變成了繡圖的花樣子,倒顯得越發俊美秀氣了。不愧是穎兒的手筆。”說着向顧穎招一招手,讓她過來自己身邊坐下,問:“今日藥可吃了?飯量如何,比昨日增減了多少?”

    話說這顧穎乃是顧衝四十歲過半才得的幼女,範氏隨他赴成都任上的途中所生。其時範氏年紀已然不輕,一路上水陸顛簸,又被意外驚動,比預計的早了兩個月誕下來。故而顧穎先天頗有不足,落地初幾年,竟無一日離得了湯藥;直到顧衝守孝致仕,定居常州,得章望幫着尋到一位名醫診治,又給了一副藥方日常調養,這才慢慢見好。然而這顧穎身子雖嬌弱,卻是天性的柔順乖巧,聰明靈秀又遠出於尋常,直教夫妻兩個愛如珍寶。此刻問她飲食,顧穎一一答了,顧衝聽了方纔滿意,點一點頭,又說:“今天晚飯有一樣龍井蝦仁,廚房蔡婆子弄的很是不壞。記得是你平日愛喫,便叫給你送過去,可吃得了?”

    顧穎答道:“吃了。味道果然好。就是晝飯喫得比平日多些,晚飯便用得少,只稍吃了幾個。就是可惜不能放過夜,不然留到明兒再喫也好。”

    顧衝笑道:“什麼好東西,也值得專門放過夜去。明兒再叫他們做去得了。不過怎得中午喫的倒比平日多?”但隨即就想起來,點頭道:“是了,今日你表哥家來,親戚間難得相見,一時高興也是常理。人開了懷,再四下活動幾步,就多喫些個也不礙的。”又問顧穎:“跟你表哥都見過禮了?今番他是要在咱們家多住幾日的,你們表兄妹間也要相處和睦纔好。”

    顧穎點頭,說:“見過了。就是覺着,謝表哥跟上次見時好生不一樣。”歪了頭笑道:“不耀眼了,也不如當年高,倒有幾分章家哥哥的模樣。”

    顧衝聞言大笑,道:“傻丫頭,他多大,你多大?是你長高了,倒說他不如前頭高。”撫着她的頭,笑道:“倒是你還記得你章家哥哥?他與你謝家表哥正是同學,兩個又親近。你表哥一時不周轉,借了他衣服穿,竟叫你想起他來了?”

    顧穎道:“雖然好幾年不見,但章家哥哥待我最好,又送了好多書本筆墨玩意兒與我。母親和幹姨平日也常說起他,我怎麼不記得?”

    顧衝笑道:“好好好,是我問錯了。我告訴你,如今他也家來了,明後幾日就叫你母親帶着到你章家幹姨那裏玩去。”

    顧穎頓時歡喜,拍手道:“好呀好呀。對了,上次舒眉姐姐來家,說年頭上得了不少新鮮荷包,偏忘了帶,許了我兩個,這趟可要跟她拿。”

    聽她這樣說話,顧沖和範氏兩個都忍不住笑起來。範氏笑罵道:“小討債鬼,就知道要你章家姐姐的東西。你忘了她今年末就要出閣,你也不準備些荷包送她,倒問她要東西。可是顛倒過來的?”

    顧穎忙分辯說:“我明明與她繡了兩幅帕子,還做了五福連綿的七彩絲絨繡球。都是母親說不好,纔沒送出手的。”

    範氏笑道:“還強辯。難道

    你不知道你章家幹姨針線最好,你姐姐也得了她真傳?就你那樣的帕子,送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話。快與我多下些工夫,再多做幾樣好的來!”

    見她母女兩個笑嘻嘻辯嘴,顧衝忍不住插嘴道:“穎兒還小,就做幾樣東西,也都是情分上的事情。誰還能挑她的?再者,我就覺得穎兒做的都不錯。”見範氏立刻瞪眼看自己,顧衝忙向顧穎道:“時辰也不早了,你先回房歇下罷。我跟你母親再說話。”一邊就揚聲叫丫鬟傳外頭的嬤嬤婆子過來護送小姐。顧穎笑嘻嘻起身向父親行了禮,又向母親告了辭,這才退出正屋,由一羣丫鬟婆子擁着回自己房裏去了。

    範氏見女兒笑嘻嘻就離了房去,少不得又瞪顧衝幾眼,只是到底無可奈何,低了頭又挑起絲線來。卻覺燈光一暗,卻是顧衝移了燈去,一廂裏笑眯眯對自己說道:“都夜了,真要弄它,明天也不遲。”又說:“雖然是老太爺的壽辰,親手做一身衣裳也就儘夠了。又弄那些繡畫桌屏做什麼?你常日裏身子弱,精神頭兒短,還有許多家事操忙,雖太爺壽辰在臘月,工程到底還是緊趕了些。況也太過勞心費神。不如舍了這一項,另尋別物補上的好。”

    範氏聽了心裏歡喜,手上收拾起針線,只是口中到底免不得說:“老爺體恤,我怎麼能不知道?但我原就愚笨,從頭到腳數幾遍,也只這點子活計兒勉強能入眼。我們又不常在長輩跟前伺候,一年也就這一趟盡些孝心,豈有推辭煩勞不做的道理?”

    顧衝道:“你硬要如此說,也就罷了。但還是要保重自家身子,不可勞乏損傷,否則令我擔憂,也就是令尊長憂慮,反倒失了孝敬的原意。”

    範氏見他臉上一本正經,偏說的歪理,忍不住撲哧一笑,隨即趕忙用手掩住,口中連連應是。夫妻兩個相對看着,越發覺得有趣,終於都大笑起來。兩人笑了好一會兒才止住,範氏方喚人過來與顧衝換鞋襪、伺候盥手淨面,自己則親手替他除去頭冠,鬆了髮簪髮髻,又搭了件衣服在肩上,一面問道:“與南京那邊書信,老爺都寫得了?”

    顧衝點頭道:“已經叫潘壽、範來兩個連夜送去了。”

    範氏隨口應一句,遞與他一盞養神安睡的茶。顧衝接了,就見範氏站着,臉上躊躇,動動嘴,卻是欲言又止,便問:“怎的,有事情說?”想一想,就道:“我知道了,你還是爲外甥的事情掛心罷。但這又有什麼不好開口,要你猶豫的?”擡手,牽引她在身旁一張凳上坐下,道:“你是他正經舅母。他來得這樣倉促,你就再多問兩句也是應當。”

    範氏笑道:“老爺見的是。外甥來得如此匆忙,雖說向章家大爺拜壽是正經禮數,然而到底還當有個緣故。”

    顧衝嘆道:“能有什麼緣故?再不能因爲別的,必定是南京那頭又開始爲他說親了。”

    範氏頓時奇道:“外甥今年也二十有二,並不是小孩子,難道竟還爲這個害臊,避出來不成?且外甥這個年歲,在我們這等人家,別說議親,早該是娶妻生子、開枝散葉了。若非前兩年在謝家老太太孝期,豈能耽擱到這會子?”

    顧衝道:“你說的不錯,外甥也不是爲的害羞靦腆。”

    範氏道:“既不是爲這個,那又怎麼避出來?總不能是他名門子弟少年風流,怕被家室拘束住了吧?”說着自己先掩了口。

    然而顧衝並無笑意,又搖頭,道:“不是這個。”

    範氏皺了眉,遲疑好一會兒才說:“我前兩年曾隱隱約約聽說,姑太太家曾經給外甥相看過一家小姐,原本各方俱好、無有不滿,偏是那女孩兒沒福,小小年紀竟病歿了。外甥因此心裏存了疙瘩,這些年才總不願提娶親的事。”

    顧衝搖搖頭,捉了茶杯吃了一口,然後才道:“他心裏確是有個疙瘩。但若事情果真如你所聽說的,卻又是好了。”看範氏猛喫一驚,嘆道:“外甥心裏確實是有這麼一個人兒,也是爲她推託親事。然而他心裏那個卻並沒有病死。不但沒有病,還早嫁作人婦,如今連兒女都雙全了,一家人日子甚是和睦美滿。”

    範氏他聽這樣說,越發喫驚道:“竟有這樣的事?”又問:“原來老爺知道她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那啥,表示有聰明的讀者猜對了,沒錯,某人就是逃婚……逃避親事出來的!

    至於具體是怎麼個事情,下一章揭曉。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