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第55章 第廿三回下
    衆人忙擡頭看,卻是謝楷翩然而來,身後跟的則是他的兄長,如今揚州的通判謝極。

    章回見到同學,頓時又驚又喜,迎上去道:“你怎的來了?”又跟謝極見禮,再引見賈璉、洪大。

    一番敘話,原來謝極與賈璉先前也曾見過兩面。當初謝極少年高第,以進士第九名列身翰林,又丰儀俊美、舉止得宜,於衆庶吉士中最合上意。他又出身相府,自幼往來顯貴,就是皇子王孫也有結交。賈家是榮、寧二公之後,且有女兒序列宮掖,賈璉以賈赦長子,倒也經過幾次會遊飲宴,遠遠地望見謝極,只是未多交言而已;後來謝極外放州縣,不在京中,也無從結交了。今日見到,彼此多少算有些交情。而這邊洪大與謝楷,二月在常州時也因章回結識了,他兩人都善喫喝玩樂,居然頗爲相投。此刻再見,俱十分歡喜,謝楷就高高興興挨着洪大坐了,隨手抓了就近碟子裏配酒的細果花生送到嘴裏喫起來。章回原是見慣了自己表兄舉動隨心,一個謝楷也是任性縱情不受拘的,如今兩個舉手擡足行動彷彿,不禁好笑。旁邊賈璉瞧見,原想着謝楷與謝極源出一門,也都讀書中舉,只怕他兄弟一樣的矜傲威儀,不意這樣隨和,倒是把初見的生分都去了。

    一時新整酒菜,衆人重又入席坐定。謝楷就問先頭幾人說的什麼,章回怎麼就要見怪。賈璉就把事情幾句話說了。謝楷笑道:“果然是你的不是。雖說生意要緊,這裏頭穿針引線、幾方關結起來的,還不是懷英?該罰個三大碗纔像樣。”

    章回一聽這話,忙說:“怎麼你一來就胡鬧?我自己笨拙,插不進話,跟別人有什麼相干?賈大哥千萬莫理他。”

    賈璉聞言笑道:“就不說賠罪的話,章兄弟救治了林姑父,我也該要道謝。”說着站起來,執了滿杯,向章回說:“今日倉促,並不成禮,章兄弟只領了我一份心。改日再給章兄弟正正經經道謝。”

    他既這樣說,章回也只能站起來,虛虛拱手受了,又吃了一大杯酒方算完。章回重新坐下,這才問謝極、謝楷兄弟從哪裏來。謝楷看一眼他兄長,笑答道:“通政使範桃生致仕回鄉,將他在京中七八年來的文字統編了一部《寓京雜記》,今日印成,請親眷朋友賀喜喫酒。中午散後,有要好的幾個另有話說,就同了往這六和紀園來。我跟大哥隨三舅父一起過來,只是他們一幫子老人家說話,湊着也無聊。倒是這湖心島上曲子新奇,聽了幾支,正找人問是誰這麼雅趣,不想卻把我們給引到你這兒來啦。”

    章回笑道:“原來如此。這範桃生,可是範姨媽的叔父?”

    謝楷的三舅母,即顧衝之妻範氏。顧衝與章回的父親章望爲至交,範氏與洪氏亦情如姐妹,去歲一發結了乾親。章回就稱呼範氏爲“姨媽”。謝楷聽他喊得親熱,臉上笑容立時深了,點頭道:“正是舅媽嫡親的四叔。先前三舅父在史館時也得他許多照應,故此這一次特地趕過來。我想到老師程先生和他有同科之誼,又一向推崇他的文章,就央告舅父也帶了我來。順道也替家裏給大哥捎些書信東西,我也見見大哥。”

    謝楷這話,賈璉、洪大聽着倒沒怎樣,然而章回是誰,如何不知道謝楷素性最怵他這大堂兄?要說謝楷主動來會謝極,他是斷然不信的。想到先前隱隱地聽父親與顧衝閒談,謝楷因不喜家中爲他議親,方纔避到了常州,指不定此番到揚州來還是一樣的心思。但看謝楷賠笑小心,謝極拈着酒杯泰然危坐,章回一時也看不出門道,只說:“我竟不知道顧伯父也到揚州。這可該要去拜見。你們在哪裏下處?我這便就去。”

    見他說着起身,謝楷趕緊攔住,道:“你倒不用忙,他們老哥幾個那邊正熱鬧,這會子去,指不定逗上些什麼——”一句話未了,旁邊謝極已經一眼瞪過來,謝楷忙按了嘴,隨即笑道:“我們現就住在大哥這邊。且總要多待幾天。你也不忙在這一時,等空了再過來就是。”又轉向賈璉,說:“剛纔那邊席上,聽說近來京裏有個‘吟萃班’,崑腔弋陽俱善,班主兼臺柱的幾個生旦都是餘杭本籍,五年前被京中王公看中,連班子一起帶到京裏去的。近來很有幾齣新戲,如新編的《白兔記》、《幽閨記》。還有一出《焚香記》,裏頭《打神告廟》一折唱作絕佳、文辭最妙。賈兄可曾聽過?果然精彩麼?”

    賈璉不想他問得這般仔細急切,連人都整個兒地湊過來,倒嚇了一跳。這邊謝極咳嗽一聲,謝楷方老實抽身坐回去,只一雙眼還看着賈璉不放。賈璉只得說:“早幾年確有個‘吟萃班’,堂會唱得極好,京中不是一等臉面、要緊大事的再請不到。只是京中喜好的人也多,各處央求,漸漸就都散去了各府。如今京城梨園行裏是‘擷香集’和‘疊雲福’最好。還有一個‘揚秀班’,壓臺的就是《海神廟》,裏頭正有‘打神告廟’的段子,或就是謝兄弟說的《焚香記》不成?”

    謝楷聽了,拍手道:“必定是了。這‘海神廟陽告桂英死報’原是元人話本里所記,後人改編了戲文來敷演,就有七八種也說不準。只是我也沒看過全本,可惜可惜。”

    他這廂只顧着自說自話,卻不妨旁邊謝極面孔已漸繃起。章回看兩個神情,笑道:“你只管可惜什麼?好歹明春你也要入闈,京裏什麼班子的好戲、新戲看不得,要在這裏感嘆個沒完。”

    這一句話出來,當場說得謝楷閉嘴,一張俊臉全垮下來。洪大忍不住大笑,說:“虧得還是個舉子,怕成這樣,說出去都沒人信。”又問:“啓莊這一科也要下場

    ?我只聽說回表弟奉了姑父和老師們的命定要試一試。不過這樣也好,正可搭伴兒上路,彼此照應,就不孤單寂寞啦。等到了京裏,除了各自家裏的人,如今還可以尋賈兄玩兒去,豈不熱鬧有趣?”

    賈璉忙笑道:“可不是?家裏老爺們也愛讀書,清客相公每常會文,若能得兩位世兄到府,絕是再歡喜不過的。”

    謝楷聽了,含糊兩聲,卻不多說,轉偷了眼去看謝極。果然謝極撂下杯子,淡淡道:“路上、客居都還小可。倒是書本功課,也該仔細預備周全。你也這般大了,要拿那些移情易性的雜說戲文怎樣的行事,自也不必我多說。”

    謝楷就應一個“是”,低了頭坐着,人也懨懨的。章回見了,推他一把,笑道:“瞧你,又裝模作樣來了。謝兄吩咐的還不都是好話,你搬出這張臉,可不是沒良心的?快斟一杯酒來,敬上運樞兄,感謝兄長的教導之恩。”

    他既說了這話,謝楷自然承情,忙照着向他哥哥敬酒。謝極也省得他心意,臉上就微微露出笑樣兒,受了自己兄弟的酒,然後方向賈璉、洪大笑道:“教你們看笑話。只怪我見着這魔星就攔不住話,擾了大夥兒喫酒的興頭。就敬一大杯,當是我與大夥兒賠罪。”說着拿大碗自斟了一碗,團團敬過後一口飲盡。衆人也忙都起身與他喝了,又揀那新上來的幾樣熱菜過口,並說些京裏揚州兩地的閒話趣聞來湊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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