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第65章 第廿七回下
    顧衝既問,範氏想了一想,就把侄女婚事波折一五一十都說出來。末了說:“我想大哥哥、大嫂子也太可憐,一片父母心腸,卻不料遇上這樣的人家。如今退了親也好。范家根基原本不在京城,回南邊來給侄女尋個合意的人家或還更容易。只是,我到底咽不下這口氣。什麼平原侯?不過是當年世祖皇帝中興,他們恰爲部屬,撿了些從龍的功勞罷了。這幾十年在朝上,又對朝廷做過了什麼,怎麼就敢對范家這樣無禮?鬧出來的時候,四叔可還在朝廷上穩穩站着呢!大堂兄雖是辭了官,朝野民間人望也未有差。嫂子家裏不顯倒罷了,可齊國公府難道不是正經親戚?他們四王、八公、十七侯的難道不是素來串聯一氣?就這麼擡腳往人臉上踩,也不怕旁的看的人寒心芥蒂?”

    顧衝見她氣憤,也不忙着安慰,站起來,到桌邊倒了一杯茶遞與範氏。範氏接了,擡手一氣兒飲盡,心緒這才平復些,看着顧衝佯嗔道:“你怎的不說話?憋什麼主意呢?”

    顧衝這時方纔笑道:“你不是把話都說完了?”自己也倒一杯茶端在手裏,慢慢道:“平原侯蔣家,當初就一個蔣宏出色,他那兒子、如今的平原侯蔣瀾蔣匯頒爲人平平,蔣子寧人稱少年有爲、超越父祖,也不過郊獵上出過一次風頭,其他並不曾聽說。只是正如你講的,京城中四王八公十七伯侯,串聯有親,進退一致,雖都不足百年門戶,幾代繁衍也是枝繁葉茂,盤根錯節。且頂着祖宗的爵位,就算一代代遞減下來,家中子弟總是衣食無憂,果然出息的,前程也較普通人家順暢。當初蔣宏親自爲嫡次孫提親,大舅兄許嫁侄女,倒也算不得決斷有誤。”

    範氏道:“照老爺這麼說,就算他蔣宏是個好的。可你看蔣家現在行事,還有一點章法體面沒有?慢說蔣子安如何紈絝混賬,單是污衊侄女這一條,眼裏真沒人了。”

    顧衝點頭,說:“就是爲這個,大舅兄所行所爲,雖然魯莽,卻也是有理有氣性的。大侄女兒遭遇上這樣的人家已是可憐,但范家其他的女兒卻因有人張目,不至於多受委屈。”

    範氏聽了嘆氣,道:“老爺說的正是。但只可憐委屈了大侄女。雯丫頭老爺也是見過的,人品模樣性情,哪一樁不好?針織女紅也罷了,就是詩文上頭,跟家裏兄弟都是一樣學的。蔣家能得了去,那是他們的造化;竟不知足,還這樣糟蹋!”說到這裏,範氏自己也覺不對,皺了眉問:“要說蔣家好面子,自己不好反倒先咬別人一口,可雯丫頭名聲壞了,他們做親家的難道能落着好?再有,既然前面的主意是騙婚,哄着瞞着讓雯丫頭嫁過去,怎的大哥哥一上門,才說要討個說法,那邊就怒了、煩了,做下這一大串來?倒像是他們想要退婚,就等着這邊一個由頭似的。”

    顧衝點頭道:“太太這話,總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範氏吃了一驚,忙擡眼看顧衝,口中道:“什麼?到底怎麼回事?老爺別賣關子,快說!”

    顧衝又喫一口茶,方問:“太太也聽我方纔說了,是蔣宏爲嫡次孫求娶雯侄女,並不是蔣瀾。依當年我在京中時看的,蔣瀾爲人平庸,又無文采,最是不耐煩與文臣來往。若非事出有因,蔣瀾是決計不會想着兒媳婦從范家這樣的人家娶來。你看蔣子寧妻室出身就知道。這是一樁。第二樁,便是蔣子寧。太太難道不知道,這蔣子寧成婚已有五年,膝下尚無一兒半女的事情?”

    範氏聞言頓時呆了,好半晌才恍然如蘇,問顧衝道:“可是,先前也聽說過他家裏有生育,雯兒還問過我荷包手帕繡樣,難道竟一個都未得養活?”得顧衝點頭,範氏才長嘆一口氣,只說:“若如此,倒也說得通了。雖說這軍功爵位是逐代逐等地下降,到他這一輩,若無蔭恩也不過區區一個黌門監,拿出去值不得什麼面子,但到底也是一個出身,比那連這一點都撈不着的又強出了千百倍。蔣子寧幾年了都沒個一兒半女,偏偏范家歷來丁口繁茂,范家女兒也大都是好生養的身子。蔣子寧捨不得這個頭銜落到侄兒頭上,未雨綢繆,真算是用了一番心——只是,他千不該萬不該,竟把個昧了良心的打算用到雯丫頭身上來!”

    顧衝忙道:“太太莫氣,氣傷了身子不值。”邊說便伸手去撫範氏的背,聽她稍順了氣,這才說:“正如太太先前的話,這樣的人家,侄女兒真嫁進去纔是糟蹋,還是京城之外、南邊家鄉周遭另尋一戶好人家,纔對得起舅兄夫婦這些年辛勞教養。”

    範氏得丈夫關懷,不一時就怒火盡消,只是發愁,說道:“老爺講得也太輕巧了些。雯丫頭雖好,可這又是退親,又是耽擱,年紀在這裏,等閒怎麼能有一個好的?果然要低就,不說大哥哥、大嫂子心裏眼裏過不去,就我們這些長輩親戚,知道內情短長的,又怎麼能眼睜睜看她不是嫁作商婦,就是爲人填房、做人繼母?”

    這一句話出口,顧衝還未說什麼,範氏自己先怔住了。悶了半晌,突然雙手一拍,道:“着啊!這不是現成的一個人,我竟然給忘了?”一邊滿眼是笑,一邊抓了顧衝手就問:“章家的由哥兒,老爺看怎麼樣?他現也未娶親,與雯丫頭可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年紀也相當,身份也不差——那章由是考了秀才的不是?且章、範兩家都是書香門第,再沒有旁的囉嗦腌臢不對付!”

    顧衝聽她的話才起頭就皺了眉,但見範氏一路自顧自直說下去,慌得攔住,道:“你這是發了個小昏?不是早就說過不耐煩與人做媒,怎地突然就想起這一出來?”

    範氏問:“難道這主意不好?”

    顧衝道:“難道這主意太太覺得好?旁的不說,章家可是文宣公之後,雖只一代民爵,但文華公校刊經義、確定文道正統,可算是天下之師

    ,誰人不敬?章由是他這一脈上了族譜的長房長子,承嗣承宗。侄女雖是這邊舅兄夫婦嫡生嫡養的女兒,可范家宗長還是在岳父和舅兄一脈。要配章由,你的親侄女兒還好說,這堂侄女兒可就要稍遜一籌了。”

    範氏瞪他,道:“老爺還不知道我就沒個親侄女兒,堂侄女兒在我眼裏跟親侄女兒是一個樣兒的?再說,這章由雖是嗣子,到底不是洪家妹子親生,前頭又娶過一個。雯丫頭嫡生嫡養、爹媽眼珠子一樣看待的女孩家,說給他還有什麼不足的?”

    顧衝卻搖頭,只說:“這事不成。侄女雖好,到底是四房的女兒。”見範氏張嘴就要分辯,忙攔住說:“你別急,先聽我講。侄女是你四叔父家的,雖說在她祖父母跟前長大,到底京城只有他一家,人口再多也是有限。那章家卻是人口衆多,且幾代聚居在一處。侄女若嫁過去,就是重孫子媳婦,上頭三層公婆,左右無數小姑妯娌,天天一個院子進出,一處屋檐遮擋,人多眼多口多,可是侄女兒應付得來的?更不用說將來作爲宗婦,一家一姓上下幾百口人的生計都要過她的手跟眼。這一條,你可替侄女兒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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