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第72章 第三十回下
    卻說林如海接了信,見是自己座師、當朝宰輔白翼所書,也不多心,拆開來就與章望同看。不想拆開一看,竟有三色信紙,兩人就知道有異。林如海先拆了平日相府慣用的冰梅箋來看,果然是白翼手書,說的不過是些日常公務之事,一如平素毫不出奇。隨即一紙,入手瑩潤,輝映有光,兄弟兩個相對一眼,臉色就變了。忙看文字,卻是痛斥林海憊怠職守,年未及天命,就沉鬱暮懶,不思鞠躬報效朝廷,反而存心退步,增添主君煩憂——書末並無署名,然而林如海、章望如何認不出當今御筆?直看得目瞪口呆,一聲兒不敢出。

    停了半晌,章望才取了最末一紙,也是貢上的,卻是用蠅頭小楷寫的太史公《屈原賈生列傳》與《報任安書》裏面的兩段。章望見它通篇工整,只有“人窮則返本……未嘗不呼父母也”並“士爲知己者用”兩句落筆流連,有行草風致,於是便向林如海笑道:“恭喜表兄。再誠懇辭上個三五回,就能得償心願了。”

    這邊林如海也鎮定下來,慢慢抹去額頭上汗,笑道:“都是仰之的計謀見識。如此我也放了心。這便讓人將後面幾本奏表都送上去。只是,一多半就趕不上大表兄那邊侄兒的好日了。”

    章望笑道:“事情已定,還擔心這些個?你不去,讓侄女兒帶了賀禮去也是一樣的。難道大嫂子還能不喜歡,簡慢了一星半點不成?且還有我家在旁邊照看着。就是這件事情表兄倒要多少跟玉侄女交代個根底,別突然間父親沒了差事,自己又被交給遠方親戚——小孩子家心細,萬一多想了,可就平白生出多的事情來。”

    林如海先一怔,隨即大笑起來,指着章望,罵道:“你個促狹的!我看也就你會這樣咒自家親表哥!”

    章望也笑,卻道:“我是玩笑。但也備不住真有人就這樣想。”

    林如海笑道:“這倒也是。我知道了。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事先預備些,到時就不慌忙了。”

    兩人說定,章望這才動身趕往儀真。林如海自在府中理事,叫伍生、林柄、申憑几個管事並管事媳婦的來,說:“當年老太太陪嫁裏頭,有常州的一處宅子。如今是怎生的處置?即刻命一撥人去收拾起來。倘有人租用,厚厚與一筆銀子,還令搬出,往別處租去。”又命檢點庫房,預備南京尚書府的禮和忠獻伯府的賀儀,再是常州外祖母章家的禮,吩咐說:“其中衣料布匹並與女孩兒家玩物的單子,給陳姨娘也看一眼。”這邊幾人就聽命去了。

    只是先前林如海吩咐預備給章望夫婦的隨行謝禮和土儀,現早已大差不差,如今又說置辦,且是南京、常州兩處一起,再有收拾先老太君在常州的陪嫁宅子的事,一塊兒湊出來,鹽政府上下一齊動起來,也就免不了生出議論。便有那心思活絡的猜說:“莫不是老爺要高升到別處去?”也有講:“或者就是尋常親戚間走動。”更有想得遠的,悄悄拉了人說:“指不定就是大小姐的好事情。沒看見老爺一向怎麼待的表少爺?後面章家叔太太來了,對大小姐又那麼喜歡,就跟親孃兒倆似的。只是雖說是嫁到老爺的外祖母家,到底做兒媳婦不比做姑娘,能事先佈置打點的,自然要先料理周全了。”結果被管事聽到,當時就喝了去:“混嚼什麼舌頭!下人倒議論起主子!還有沒有規矩!”連聽的人一道兒關了柴房。如此治下,林府也就此安靜,各人盡責,並無他話。

    又過兩日,林黛玉隨章望夫婦自儀真返回。這黛玉是頭一次經歷親戚家婚禮,雖年紀尚幼,且有許多小姑娘家不可參與處,到底滿目新鮮,十分有趣。又因爲洪氏是他這一番的貴客,且林如海位高德重,衆人見了她,誰肯怠慢,奉承得竟比主家更殷切三分。洪氏也十分得意,無論哪方來的稱讚一味只管接下,更與她族姐,便是此回請的全富太太說笑,道:“都說我離你只差了一步,我心裏卻不服。你看我這侄女兒比親生閨女又差到哪裏去?”又時刻留神,幾次告訴黛玉:“全不必耐煩陪我這裏聽人的廢話,那邊姐妹們之間儘管去玩。”再教洪蘼孫媳元氏陪着黛玉一道——因元氏嫁來才四個月,仍是新媳婦,序齒又小,就只跟主家及賓客家來的姑娘小姐們在一處。果然這元氏新婚,一團孩氣未消,帶着林黛玉並幾個姐妹撲蝶逗鳥、聽說書講故經地頑兒了大半天,直到這邊將行禮了來催,這才忙忙趕回。至於正經婚禮,那一拉溜筵席飲食、程式風俗,黛玉也有能親見親和的,也有被洪氏摟在懷裏小聲告訴的,林林總總,也不能盡數。因此整整兩日玩得痛快,等回到揚州家中,才猛然覺着勞乏了。幸好洪氏細緻,稍一看她顏色,就大致猜到緣故,忙請了關夢柯來看。

    關夢柯醫者仁心,稍問兩句端底,惱她兩個樂得忘形、有失保養,也不開方子用藥了,劈頭蓋臉先一通罵;只是罵一陣,見她兩個垂着頭受訓,架勢神情竟一無二致,模樣又實在老實,說不得自己也心軟了,只道:“……如今倒又當什麼大症候,慌慌張張尋我來看!尋我做什麼?倒頭睡一天就完了——這藥方誰開不得?非得要我!”

    偏這邊林如海聽說黛玉家來後身子不大好,連忙過來。這邊慌地告訴來去,洪氏也直說自己失職,沒能照顧周全。林如海也是關心則亂,真到了眼前,看到情形,還有什麼不知道的?當時就笑起來,道:“叔太太說哪裏的話?小孩子家沒分寸,玩脫了力,倒把家裏上下都唬了一跳。”幾人又說笑幾句,洪氏就告辭回鳴喬院。林如海知道她還要忙着收拾打點行裝,大後日一早好趕去南京,也不虛留。這裏就坐在黛玉牀前跟她說話,只問:“玩得可盡興?你嬸孃是個大度周到的,但我們也不可因此隨意。等明兒再認真謝她纔是。”黛玉應了。

    林如海又細細問婚禮情形。這黛玉身子雖倦乏無力,精神卻正好;這兩日遇上新鮮事情既多,又結交了好些個年紀相若的姑娘小姐,存了一肚子話要與父親說,於是就一樁一件地從頭講起來。末了才嘆道:“我原以爲外祖母家那些表姊妹是極出色的了,更有一個寶姐姐處處勝人一籌。如今家來,嬸母帶我到各家行禮,雖結識日淺,也知道先前自己見過的人太少。單是這次嬸嬸那邊的表姐成婚,道賀的各家姑娘小姐在一處玩笑說話,那言辭、舉止裏的才智文雅,就是最自然不過流出來。哪怕就只坐在旁邊聽着、看着,也覺得滿心都舒暢歡喜呢!”

    林如海笑道:“江南不同京裏。南方讀書人家多,以進學爲風尚。且不獨男子,女子也要一般地讀書學禮,暢達詩文——古人說:‘腹有詩書氣自華’,言行間自然是與尋常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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