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卻說賈璉。自賈政書房出去,纔要到自己院裏,就看有丫鬟候在門口,卻是賈政之妻王夫人跟前的彩雲,來傳王夫人的話,請賈璉過去。賈璉不敢怠慢,向院子裏交代一聲就去了,待自上房返回,已經過了戌時。滿院子忙着傳晚飯。賈璉就問鳳姐兒回家來沒。下面有機靈的,立即答說:“這會子咱們奶奶正那府裏燒黃昏紙,稍等一刻就到家的。爺不如先喫兩塊點心,墊墊胃,晚飯還等奶奶一起用?”
原來這時寧國府因賈珍之妻尤氏病了,府中諸事無人統籌,各家來致意的誥命內眷也無像樣的人相陪,賈珍就請王熙鳳過去料理一個月。鳳姐初經大事,正要賣弄才幹,整治得十分精心;便是賈璉從揚州回來,白日也仍舊在寧府裏起坐,只是每天兩頭多奔走幾趟,晚上巡查稍減些時辰步數,平時反而查看得越發嚴緊了。賈珍見鳳姐如此盡心,不免反覆幾回來謝,又與賈璉打躬兒賠禮,說都是自家人不頂用,才累了兄弟親戚,也隔日就請賈璉過去幫忙陪客。故而這一陣子他夫妻兩個倒是在東府見的遭數更多些,賈璉也知道鳳姐在那邊威重令行。這時聽見下頭殷勤,賈璉便笑道:“等甚麼?眼見都這個點兒,她在那邊還怕沒得受用?”嘴裏雖這樣說,果然還是叫先拿點心來,晚飯等鳳姐到門口時方傳。
一時王熙鳳家來,見賈璉竟自等她晚飯,未曾先用,就忍不住歡喜,笑道:“二爺只管等我做什麼?餓壞了倒成我的不是。”一邊催着擺上酒饌來。
賈璉道:“你自管換衣服去,留平兒與我斟酒就罷。”
鳳姐秀目一瞪,嗔道:“美得你!”叫平兒:“進來與我換衣服梳頭!”帶着平兒一徑往屋裏去了。賈璉也不着惱,笑笑隨她們去。
不多會兒,鳳姐換了家常衣服,簡單挽了頭髮,過來與賈璉對坐。兩人隨意吃了些,鳳姐就問:“怎的今日弄這般遲?是不是外頭有要緊的人來,要你作陪?”
賈璉道:“這幾天還有甚麼要緊的客來?就來,有老爺們在那邊相陪,我一個小輩,坐不是站不是,有什麼意思?就偷了個空子出來,回家來做點盤算的正經事。偏賬本子還沒翻兩頁,老爺就差人來,叫去問林姑父病的事情,然後又是太太那裏讓回話。如此幾處一轉,也就比你早一刻回來。”
賈璉道:“你不知道,林姑父給朝廷上了奏表,說要辭官!而且就是爲的病重,不堪職守,這才一定要朝廷改派了他人,他自己好安心保養。前頭因東府裏事情正亂,老爺初時也沒上心,這兩日接連有衙門裏的同僚來,才知道是真事,就叫了我過去問。但你也知道,我打揚州回來時,姑父是真的見好了,辭官之類,更是半個字都不曾提。問我,我又哪裏知道端底?老爺沒奈何,只說再給揚州去信,看究竟怎的。”
鳳姐點頭,又問:“那太太找你說什麼?也問的林姑父麼?”
賈璉道:“這倒不是。雖然多少也有些關係。便是先前南下時候,處置折賣的先林姑媽名下的那兩個莊子。莊子上有幾房老家人,當時是自己要放出去。如今不知道怎的,又求到太太身邊的人,遞話說還想回來伺候原主。結果太太就來問我他幾個到底怎麼出去的,後又扯到南邊的產業,只說那些田莊、宅子上到底都是多年的老奴,凡事還以體恤爲上,就有什麼錯處、做得不到的地方,也該多少包容着——這不是沒來頭的話?我又不知道究竟深淺,也不好多辯,隨口應承幾句,後面總還得再出去查看兩遭。”
鳳姐道:“既是他們自己要出去的,現在又來歪纏,哪裏有這樣放屁的事?依着我,直接打出去纔是!二爺也太給他們臉了,這一向縱得,都敢到太太跟前鬧了。”
見她發惱,賈璉反倒笑了,只說:“太太也就是心慈。又想着到底是林姑媽原先產業上的人,好不好,總有三分香火情。”頓一頓又說:“既說到產業,倒正有個事情要囑咐你——我在揚州收攏的那兩爿店鋪,雖然是受林姑父和老太太一總的委託,這一番實在落了咱們自家不少好處。這些自然不能獨吞。老太太那裏,前兒回來已是孝敬了,我想着林姑父那邊,也該要表一表心意。老爺明後天就要往揚州去信,不如咱們也趁便捎一份子禮,算是個道謝。”
鳳姐嗤笑道:“二爺又哄我說笑!按着你,老爺去信是問姑父安好,恨不得八百里加急,果真把咱們這些東西湊上去,還加急得起來?二爺真要謝禮,不如等老太太那頭——自聽說林姑父又有不好,老太太愁得什麼似的,幾次問了太醫,收拾一箱子藥材物件要送到揚州去,總在明後兩天就上路。二爺既有心,東西拿來給我,兩下一道兒送去,又不打眼,也省了我的事兒。”
賈璉笑道:“你打量着辦就是了。再有一個,給林妹妹的那份禮,記得額外加厚些。”
鳳姐斜他一眼,嗔道:“我還能薄了林妹妹的東西?多說的話!”突然覺得不對,奇道:“二爺怎得特地囑咐這句?”
賈璉道:“也沒什麼。只是想着姑媽只留下林妹妹這一個嫡親的表姊妹,又這許多年都住在這邊,如今雖是家去、父女團圓,但對京裏,不止是老太太,兩府人口多少都要有牽念。我們做兄嫂的,別的不能夠,送點子京城裏頭的風俗物產表記,總是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