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第81章 第三十四回中
    次日起來,洪氏梳洗過,便命人取前一晚備下的衣服,去到翕湛園。這翕湛園在黃府東南角,原是前朝老相黃無溪著書之用,因接蘄州老家從祖弟一家至南京,安置於此,故而從“兄弟既翕,和樂且湛”取“翕湛”二字爲名;後雖開枝散葉,擴張門戶,黃氏子孫仍以此爲園爲兄弟客居之所。因此章望等凡到南京探視姑母等,向來在此園中起居。只是此番章太夫人先開口留了洪氏與黛玉,那邊黃象又黏住了表兄章回一處歇息,倒叫偌大的院落只與章望一人受用。然而一應起居用度,都是全的。這洪氏到了園中,先粗粗檢視一回,見無甚妨礙,才坐到屋中,就聽外頭傳報說章回已經奉着章望、黃肅到了門口。

    卻說章望昨日往明陽書院探訪同學老友,衆人喫酒作樂,到三更天方罷。章望因記着下一日是姑母家宴,飲酒雖多,仍有餘量,又定心甜睡了兩三個時辰,此刻倒也精神抖擻。黃肅卻是酒逢知己,敞開心懷大喫大醉了一回,兀自猶在夢鄉。章望就讓章回並從人搭着,送他往園中慣常住的那幾間偏房裏繼續睡去,自己則往正屋走。擡頭早見洪氏迎上來,章望便笑道:“怎的一大早來?姑媽那裏不伺候?”

    洪氏道:“還不是爲的大爺昨夜宿在外頭?今日姑媽擺宴請戲酒,怕你匆忙趕緊的,倒換不過來,手絆腳亂,先給上一出笑話看。”

    章望道:“能叫姑媽一笑,我就真忙亂些也無妨。”又說:“其實不急。回兒一早就過去書院,都服侍妥當了。我與你看,半點兒都沒落下什麼。”話雖這樣,到底由洪氏看着重新換過裏外衣衫,又整飭了頭髮臉面。章望笑道:“如此,真個煥然一新了。身上又覺鬆快不少。就是弄這一番,弄得我又餓了。可有墊飢的東西沒?我喫兩口。”

    洪氏笑道:“哪能沒有這個?”就讓擺出早飯——就大提籃裏挪出七八樣精巧碗碟,也有入了梅子的粥,也有鹽漬的橄欖——奉與章望,嘴裏說:“你還要什麼,說來,好叫人去做。再晚,就妨礙後頭正事了。”

    章望看她一眼,道:“也沒什麼特別想喫。就是這粥有些沒味兒。最好再配些薑絲蟹茸。”

    洪氏一聽就笑起來,道:“一大早的就想喫這個,也不怕油膩。也罷,難得開口,怎麼都得叨煩了大嫂子。”就打發跟的人去告訴廚房,又叫過一旁站的白微,說:“你也去,告訴大爺平日的口味,順便讓只按一個人的份額弄就成。”白微會意去了。

    章望就笑道:“一兩個雞蛋的事情,也值得你特地打發一個人過去。”

    洪氏道:“總是客呢。再說替主人家儉省,也是正理不是?這個弄起來快,你若真餓,這邊先喫着。”

    章望笑笑點頭,就着桌邊吃了兩小口粥,方問:“這會子也沒旁人,什麼事快說。我聽了,你也好早些回去,省得一會兒又叫姑媽笑。”

    洪氏一怔,臉皮就通紅了,擡手打章望一下,嗔道:“我可有正經事的!”隨即正色道:“是昨晚大嫂子跟我講了一戶人家,邀我後日陪她一塊兒往她孃家裏去,順道兒相看。”

    章望就停了匙,凝在碗沿上,問:“由哥兒?”

    洪氏道:“正是。大嫂子說的就是她孃家三嫂的族外甥女兒,那姑娘的父親現在永昌府保山縣任上。生的月份小,今年虛二十,其實只十八歲,人品模樣文才都好。大嫂子問我可有意。”

    章望笑道:“諸暨壽氏,這也是會稽郡望了,人才繁盛,家業昌順。永昌府更握雲南茶馬重利。他家的姑娘,怎麼耽擱到這會子?可有什麼說道沒有?”

    洪氏橫他一眼,笑道:“你就是心急。大嫂子自然有交代的,難道還能虧了我們不成?大嫂子說,人她是見過的,再沒什麼不好。只一樣,身量較尋常女子高出許多。故而早兩年相看時意外就吃了虧。她爹孃又滿心疼愛,不肯含糊,這才一路拖到了今日。”

    章望聞言就點點頭,又想了一回,方道:“我知道了。既這樣,你便同大嫂子去看一看。若好,回來與我說。”

    洪氏滿心歡喜,伺候章望早飯。正一時白微等提了提籃來,洪氏忙上去親自接了過來,移開籃蓋,將裏頭那一小碟子薑絲蟹茸取出來安到章望跟前——雖名蟹茸,卻是以雞蛋爲主料,加薑絲、蔥末、蒜泥、鰟蜞膏幾樣,再用脂油快炒出來的,關鍵由陳醋入味,導出稻花香時滿倉螃蟹的鮮香味兒來——使得縱非當節令,猶能以假充真,度口腹奢欲。

    果然章望舉箸略一嘗,就笑道:“不壞。”就着連吃了兩小碗粥。突然就聽外面有人嚷:“好香!”擡頭一看,正是黃肅闖進來:睡眼惺忪,不妨鼻翼翕動;腳步迤邐,兀自聞香循蹤。章望再一看,後頭跟着兒子章回,卻是一臉無可奈何。由是不禁大

    笑,又連聲吩咐:“回兒扶住你老師。叫丫鬟拿淨面漱口的東西來。再多取一副碗箸。”洪氏也忙催促左右,又跟章望道:“我去看着,另外再多製備些醒酒湯來。”說着便帶人都出去了。這邊只剩章望、章回父子,將黃肅安頓好,又醒酒、更衣、洗漱、早飯不提。

    待坐定,黃肅因問:“什麼要緊的事,值當一老早跑來找你說?”

    章望不答,反問:“我記得早幾年你曾過青溪書院訪管博揚,可遇着過壽芩壽廣蘭?”

    黃肅道:“壽廣蘭?這倒不曾。他家的慣例,子弟都進自家墅學,就開壇設講也只在諸暨壽家的族學裏頭,再不會跑幾十裏到淳安去。不過不禁外人去旁聽,也肯接濟同道。管博揚跟他家約了,若書院裏偶然有一時照應不到的,只付了往來車馬和三餐的錢,儘可以往他家附學。實在沒錢的,與他家做些零碎活計,也能抵充食宿。只是諸暨壽家自壽祖明開始,就一心往幽玄佛老之說上頭奔,倒把老兩輩像是壽鏡深的《法言補》、壽鍇重編的《張河間集》之類統統都扔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壽廣蘭是他嫡孫,學問承自祖父,路子差不大多,所以我也不耐煩多理。你問他做什麼?”

    章望笑道:“便是這個,《張河間集》。前幾日看到阿回、象兒他們弄七輪扇,又恰在潤之書房裏看到《靈憲》裏幾篇文字,就想起重新尋張衡文賦來讀。只是家裏並未單獨收集過壽鍇那一部,我又不想別處零散地翻,索性就問一問,看能不能直接從人子嗣手裏掏出原本來。”

    黃肅笑道:“這個容易。當年壽鍇重編《張河間集》,爲一時財力不濟,只託青溪書院印了百八十部分贈師友。那邊自然要留幾部做底。你寫幾個字,與管老兒說一聲,保管他高高興興送你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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