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第91章 第三十八回下
    洪氏猛然聽見這番說,大喫一驚,忙問:“怎麼回事?”隨即就想到之前範氏種種異樣,一時便有無數念頭冒出來,也不及細想,一口氣倒出來說道:“這范家先前不還在與謝家議親?連謝三太太都來問我女孩兒的人品舉止。這才兩三天工夫,怎麼又問由兒?我倒不是說他家姑娘什麼不好——人我見過,自然多少知道。只是這事情也太突然,半點沒個預備。”

    章望聞言點頭,問:“既說女孩兒本身沒甚不好,那大奶奶的意思便是允准的了?”

    洪氏皺着眉,半晌才把頭微微點了一點,說:“但這裏頭到底如何,大爺還得跟我說明白了——由兒是我兒子,不論有什麼計較,都不許再坑了他!”

    章望聽她斬釘截鐵的這一句話,臉上笑容就忍不住地露出來,嘴裏道:“大奶奶放心。可不是在坑他,這次原是他自己先求娶的。”見洪氏一臉訝色,越發笑得舒展,便挨着她坐下,溫言告訴道:“說起來也是緣分。由兒因奉了老爺之命,與他舅舅、阿大往揚州處置給你的添妝。不想前一日去驗看田地,在城門口遇到范家小姐的馬車受損,幾個地痞無賴圍困,又有謝家惡僕被人買通,趁機生事。由兒撞見這等情形,少不得出頭打發,將罪人拿住押解往官府,又和阿大一道護送她一行回家——這其中自然要和范小姐交過幾句話,多少就存了心。等到範府,顧文凌當然認得他,且他夫妻兩個原來早有牽線的心,只不過不曾尋着機會。如今有這件事情,卻是水到渠成。”

    洪氏聽了,先是高興,然而細細一品,便覺無數不對、處處異常;再看章望面孔神色,就知道還有別情。於是嘆口氣道:“究竟怎麼個故事,大爺只管跟我說。我雖然笨,鬧不清許多彎彎繞繞的東西,但孩子既入了家門,就是我的兒媳婦,有什麼事體,總得擋着護着才說得過去。”

    章望這才點頭,嘆道:“不愧是我的大奶奶。范家女孩子遇上你,才叫真正有福,否極泰來。”起身倒了兩碗茶,將一碗遞與洪氏。洪氏連忙接了,又挪了點心與他配茶喫。章望吃了一塊點心,喝一碗茶,然後方正色說道:“叫大奶奶得知,這范家早先在京城時,曾與平原侯蔣家訂過親。男方是侯府的嫡次子,原來紈絝,在老平原侯夫婦孝期十分不檢,聚賭、鬥狠,陪綁了人命干係,還因私娼沾染上花柳。蔣家有心拿范家的婚事做遮掩,但這種事情哪裏能遮掩得住?范家不肯女兒受屈,一意退婚。蔣家自覺丟了臉面,存心報復,聽說范家和謝家議婚,就蓄意生事,弄一羣流氓無賴來糟賤女子名節。”

    洪氏聽到此處,頓時大怒,道:“哪裏是糟賤名節?這是存心逼人去死!什麼狗屁平原侯?這般狠毒下作,肚腸填了糞,膿瘡從頭爛到腳,就油鍋地獄裏過十八遍也不足興!”又說:“范家觸的是什麼黴頭,怎麼就招惹上這麼家陰毒噁心混賬東西?虧得退親。就這樣,範丫頭也太可憐。”

    章望冷笑道:“然而還有更可憐的。你只道蔣家跟范家結了仇,因此聽說范家有好事,便要弄事報復,卻不曉得謝家這頭竟也不省心。範、謝兩家親事,起頭原本是謝楷堂兄謝極謝運樞的主張。這謝運樞年輕,有能耐,有志向,藉着運鹽河弊政一事,把揚州攪了個天翻地覆。涉事的鹽商、縉紳、漕船把頭一個個恨不得活喫生嚼了他,哪裏還能容得再跟范家這等清白有名望的聯手?不單要斷謝極一個人的前程,連整個金陵謝家的名聲都要污毀個徹底。這邊平原侯蔣家才找人圍了范小姐的馬車,那邊就有買通了謝極的心腹管事,要趁機把人挾持了往他才置辦的莊子上拘禁——打的就是范小姐剛烈,一條人命正好逼謝範兩家不死不休的主意。要非機緣湊巧,偏偏讓由兒撞見,俠義應援,又有和阿大隨行的二十多號武師僕從一起出手,這會子揚州城就是震動朝野的血案大案!”

    洪氏聽說,直嚇得一顆心砰砰亂跳:她雖做了二十多年長媳宗婦,平日裏親族、官府往來應對最多,這種事情實在是頭一次經歷聽聞;想到裏面暗藏了多少慘烈血腥,稍一深思,就覺得頭暈目眩、肉跳心驚。然而章望上來便擺明了要應承這樁婚事,此時又把前因後果一總告知自己,顯然決意無可更改,於是後頭無論多少煩惱爲難,也只有一併承擔。心裏百千種念頭反覆轉了又轉,最後開口說道:“舉頭三尺有神明。天下的事情,擡不過一個理字。由兒能救下范家小姐,這孩子就是跟咱們家有緣。大爺放心,我明天便去給謝家三太太賠罪,這個媳婦,是沒法讓給她家十六郎了。”

    章望這時方笑了起來,道:“確實要賠禮。只因我們半道截胡,叫他們又落了一個空,說不得早晚要還她家一個媳婦才能算完。”又催洪氏安歇,道:“而今兩個孩子的大事都定準了,後面可有的忙——快睡去,明天一大堆事,都等你的號令。”

    洪氏問:“大爺不睡?”

    章望道:“我再理一理頭緒,順便等參茶的勁頭過去。”一句話說得洪氏歉疚起來,道:“都是我不周到。”章望笑道:“哪裏的話?再沒比你更好的。”親自看着洪氏安置了,方回到外面屋裏。

    纔剛踱到門口,就聽腳步聲窸窣,卻是章回站在階下伸長了頭頸探望。章望心裏好笑,嘴上卻沒好氣,低聲斥道:“什麼模樣?有話就說!”章回忙答道:“伯父那邊請父親去。”父子兩個遂往黃幸書房去。行動間章望留神章回,見他神情端肅,雖說麪皮繃得略緊,一路上總不發一言,心裏便暗暗點一點頭。待到黃幸書房,黃幸、林海、章由三人在座。見他兩個來,章由立時起身相迎,又連連注目章回,眼裏透出詢問之意——這般形容,倒讓爲長輩的三人不由啞然。黃幸便清一清嗓子,問章望:“弟妹應承了?”

    章望應說“是”,見章由聞言忍不住顯出喜色,想他一向沉着,近幾年來再難得見這樣動容,慈心觸動,又見他雙眼瞘,眼珠發紅,眼底下烏青一片,知道這兩日奔波,用心勞神,並未曾有片刻閤眼。於是溫言道:“你連日趕路辛苦,這便去歇下。”又吩咐章回:“你哥哥一應事體,都交給你,必得上心照顧妥帖。”章回忙垂手應了,就要拉章由從書房出去。不想章由雖謝了父親關切,腳底卻生了樁子似的不動。章回因低聲勸道:“哥哥還有什麼事,不能明日再細說?父親既應承下,連母親也允了,再沒有不協的。”章由這纔跟他往翕湛園裏去了。

    這邊黃幸、林海看他兄弟攜着手走出去,各自點頭。黃幸說:“志伉、懷英兩個,果然不錯。仰之和弟妹教導的好。”志伉便是章由的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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