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洪氏送來道喜的知縣蘇太太到轎廳,眼看着登轎出門,方纔吩咐備一輛小車往東府去。至二太太陳氏的正院,進到房中,尹氏、王氏並章柴之妻甘氏都正湊在陳氏跟前說話呢。見到她來,幾個人一起笑道:“功臣來了!功臣來了!”陳氏便招手叫到自己身邊坐。尹氏、王氏忙笑着拉了洪氏坐好,嘴裏連說“辛苦”。洪氏見狀,故意板了臉道:“指着兩句好話就收買我了呢?快別做夢。果然記着功勞,速速拿實在東西出來。”一句話未畢,這邊甘氏就捧了香茶一溜小步兒趨奉過來。洪氏一呆,這邊幾個看着的人一齊大笑。陳氏捶着腿笑道:“望兒媳婦可是說着了,正是實實在在的好茶呢。”尹氏、王氏也都掩着嘴笑,說:“大嫂子請安坐,喫茶。這陣子事正多,等忙完了,我們一總兒謝你。”說着,又叫拿上好的點心及時令果子來,孃兒幾個又是喫,又是說笑。
陳氏便問:“外頭怎樣了?蘇明家的可有多說什麼?聽她話裏頭的意思,我們幾個都不便接,只得避開來。倒教你留下來看人臉色。也虧得你耐心,跟誰都和和氣氣,能說能笑,能接得住話。”
原來這知縣蘇明之妻素日在常州府各家內眷裏走動,人面最熟,又是個臉熱心熱能來事的,故而章偃等中舉的消息才傳開,就有人託了她過來探問這幾個的親事情形。卻不知陳氏對自己長子長媳生的這兩個孫子的親事早有計議,只是尚不到時候明說,故而蘇太太一提,陳氏就藉故脫身,又把尹氏、王氏也帶出來,只留洪氏在廳上相陪說話。因此聽她這一說,洪氏忙笑道:“嬸嬸說哪裏話?原該我效力。何況蘇太太不是那等人,最識趣知禮的。我拿話一帶,她就知道了,隨口又說兩句便告辭了。”
陳氏這才安心,笑道:“我就煩這些事,便總想着躲懶。”又指着尹氏、王氏:“偏生尋來的這兩個也一樣脾氣,也是不愛理會、不會應付的。那邊才提個話頭,這裏就臉上掛不住、嘴裏也跟着着忙。一早就商量說定的事情,臨頭竟不曉得推給我,眼瞅着就要口裏使帆篷地亂扯,害我只好趕緊帶着腳底抹油。”說得那尹氏、王氏兩個連忙過來賠罪。
洪氏笑道:“這哪裏是兩位妹子的錯?都是嬸嬸教養孫子教養得太好。偃兒、僚兒人品模樣、學識品行樣樣拿得出手,而今又是貨真價實的舉人老爺。但凡有合適年齡女孩兒的人家誰不想的?蘇太太也不是第一個上門說這事,這兩日話裏話外求咱們家孩子的,難道還少麼?虧得柴兒已經有了媳婦,又是這麼貼心伶俐可人疼的,不然,也逃不得這一通折騰熱鬧。”說得衆人都笑起來。甘氏更是羞紅着臉往自家婆婆王氏身後躲,直嚷“大奶奶又拿小輩取笑”,惹得衆人反笑得越發大聲。
洪氏笑道:“嬸嬸體恤我,我真個有福的。只是這話頭要想個好的。不然,別人還當我們家稍有些什麼,就恣意輕狂起來了呢。”
這邊尹氏就道:“別說,還真個有件事情。我先前在花寺文昌帝君跟前燒香許願,求孩子們高中。前兒得了消息我就惦記還願的事,如今何不一道兒去?連你也一起去。不爲別的,就替英哥兒求一求會試時候文昌帝君保佑,也是必要的。”
洪氏聽到這一句,忍不住低頭盤算。旁邊陳氏忙牽了她的手,說:“魁兒媳婦說的有理,這個香,你必定是要去燒的。花寺文昌殿香火最旺,又極靈驗,滿常州城誰不知道?況且會試不比尋常,越發要神佛保佑,運道順遂了纔好。你想想三年前英哥兒頭一次上京,可不就是爲的大家誰也沒真當做一件頂頭要緊的大事情去操辦,路上才遭了小鬼兒嫉恨,明明平時一貫強壯康健的,那一會兒眼睛都望見京城的大門了,硬生生給絆得重病到起不得身,虧是有他那個孟姓的同學肯舍了那一科用心照應,這才病好。可見神佛的事情必定是怠慢不得的。這件事情,我做主定了,不必多話。老太太跟大太太那邊,我自去說。”又吩咐丫鬟木樨取兩千兩銀子來交給洪氏,道:“先拿這點子操辦,不夠,立即再來跟我取。”
洪氏笑道:“兩千兩銀子,三尺高的金佛都夠打一個出來了,哪裏就不足了?這是現給我落下好處來呢。”
陳氏慌得直叫尹氏、王氏捂她嘴,罵道:“不許胡說。打一個花費不了,就打兩個、三個——總是虔誠奉獻的一片心意不是?”
洪氏忙道:“不過頑笑一句,神佛有靈,哪能跟我個小婦人子計較?只是認真起來,有的只替神仙佛祖重塑一尊兩尊金身、貢獻一臺兩臺帷幕幔帳,按我的想頭,不如就把錢物舍給寺裏,請他代我們一年四季舍米糧衣物、熱水湯藥,再請上一萬份經文,也由寺裏做主,隨喜散人。這樣既積了咱家的陰德陰鷙,又財盡其用、物盡其能,還不必我們自己操心,可不是三方有益?”
說得陳氏忍不住笑,指着洪氏道:“這個東西,這麼個頑皮又無賴的脾性,也不知道隨了哪個,偏偏叫人忍不住歡喜。”便順着話頭,一樁一件商量起燒香許願等事。尹氏、王氏也你一言我一語,連用什麼香油、什麼供果供點,多大的法事道場,都要哪些儀式程序,都說得詳詳細細。又有甘氏紅着臉、靦腆着神情、捏着小聲不時湊上來說兩句。正一堂和樂間,忽而有屋門上小丫鬟挑簾子,然後李氏身前的大丫鬟碧芸走進來道:“太太請大奶奶立時過去,有要緊的事說。”洪氏只得告辭,跟碧芸一起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