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第114章 第四十七回下
    壽琳在姜太夫人下首坐好了,端了茶碗喝了一口, 便揮手命廳上伺候的人都下去, 道:“只在外邊院門上守着。不得我的吩咐, 誰都不許進來!”

    衆人見她聲色嚴厲, 紛紛心下一震。族老中一位是跟壽鏡深、壽祖明一輩的,名諱鑑安, 一位跟壽鍇、壽鉉同輩, 名諱銀國,因笑說:“琳姐兒還是這樣仔細。”

    旁邊坐的壽芩壽廣蘭的妻子喬氏就附和, 問道:“不知道姑媽是何要緊事?這般慎重請了我們來。只是也太仔細了。老太太才大安,留個把人跟前伺候,也礙不着什麼。”

    壽琳道:“我雖早出了嫁, 是外姓人, 但身子裏流的還是壽家的血。這裏坐着的都是至親骨肉。老太太更是我的親嬸子、親姨媽。如今老太太有兩句話說, 因身子不得力, 故而借我的口;又爲的事關重大, 左右決斷,不可進外人之耳,所以打發了下人。二太太可聽明白了?”說得喬氏僵在當地,說也不是笑也不是。壽琳更不多看她,繼道:“我要說的頭一件事情,就是壽、白兩家的婚事。雁娘和瀚冰絕不匹配,兩個小的在一起不妥,不可結親。”

    話一出口,喬氏就忙笑道:“姑媽說錯了,和瀚哥兒定親的是鶯娘,並不是雁娘。”

    壽琳冷笑一聲,道:“要定親的是鶯娘,誰說的?我回來這許多天,家裏家外、親戚鄰居,哪個說的不是壽家和白家親上加親,二小姐終於要出閣了。這裏幹着三小姐什麼事?還是你在告訴我,是家裏的人都弄錯了?然而幾下裏收拾嫁妝,針線上頭趕製嫁衣裳,她姐妹兩個身材尺寸差得遠了,還分不清楚哪個是哪個的?”

    這喬氏被問得慌了,扭頭去看壽芩。壽芩咳嗽兩聲,道:“幾個丫頭都到了年紀,都該預備出閣的東西,有些事情就捎手一起辦了。下人們有糊塗的,兩件混成一件,這也不足爲怪。大姐姐纔回來這麼些天,怕是一時聽差了。”

    喬氏道:“正是老爺這般說的,姑太太聽差了。跟白家定下的,真的是鶯娘,不是她二姐。這也是蘿妹妹的意思。”說着就低聲催壽蘿:“蘿妹妹,說話呀,解釋給大姐姐聽。”

    這邊壽蘿就只得站起來,笑道:“果然就是二哥哥二嫂子的話,瀚哥兒要娶的,確實是鶯娘。”打量壽琳的神情,舌頭不覺就絆了一絆,踟躇一下才說道:“先一開始是提了雁娘。我看着雁娘好,品貌、才學都相宜,性子又沉穩。但……後來想着,雖說是至親的表兄妹,兩家常來常往,從小就相熟慣了的,到底還是要孩子們自己也看着好。瀚哥兒少年活潑,素日裏不論別的,這兩年還是跟鶯娘玩得最好。我和我們老爺、跟哥哥嫂子見是這樣,想來想去,就順着孩子們的意思了。”

    壽琳聽着,點了點頭,忽而就轉向旁邊坐着的白海揚——便是壽蘿的夫婿,也是進士出身,因落在三甲,懶得謀職入宦,仍回鄉治學;其爲人原本就忠厚老實,自京城返家後越發隨和,這幾年性子全無,凡事都只任妻子、長子做主。此刻壽琳一眼看過去,果然就見他呆坐在那邊,訥訥地張不開口,臉上卻不自主地浮起羞慚之色來。這壽琳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冷笑一聲,道:“這麼說,白家初時想聘給自家的媳婦,就是雁娘沒錯了,是吧?開始跟二老爺二太太提的時候,家裏人透出口風的時候,說的也都是雁娘,是吧?然而瀚冰自己看不上雁娘,更中意他三表妹,是吧?你們做父母的不忍心違逆了孩子們的心意,所以都順着他們,就應允了讓瀚冰娶鶯娘,是吧?”

    一番話如雷落地,廳上衆人臉上無不變色。壽芩、喬氏、壽蘿、白海揚更覺刺耳,一時再坐不住,紛紛站起身來。然而壽琳問得頂針,一雙眼睛更如冷電,逼得他幾個不敢直視,更不敢不答,只能垂着臉,嗓子眼裏小聲應一句:“是這樣的,大姐姐說的是。”

    壽琳看他們四個這樣,雖早有預料,心裏到底不爽。一轉頭,看姜太夫人垂了頭坐在上首,雙脣顫顫,眼角閃出淚痕,登時就覺得胸中有一股子氣亂衝。她心知此刻不是宣泄惱火的時候,連忙定一定神,拿帕子給姜太夫人擦了眼睛,這才強聲道:“所以這件親事,絕對不妥!不論是雁娘還是鶯娘,只白瀚冰這一個,就絕不是良配——壽家的女兒,又不是不嫁給他就沒的活路,非要將就這樣的東西!”

    壽蘿、白海揚聞言頓時一抖,擡頭就要反駁。壽琳當時一張口就攔住,冷笑道:“蘿妹妹、白妹夫,不是我做大姐的不留口德,只是你們養的這個,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頭一件,父母親長都看準了的妻子人選,還容得了他一個小人兒晚輩挑三揀四,不肯不願?且不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百善孝爲先,他的孝順呢?被狗吃了嗎!第二件,他自己是什麼東西,就敢看不上雁娘?雁孃的人品才學、傢俬門第,有哪項配不上他?放平了心來論,文才武藝、琴棋書畫、女工針黹,雁娘哪一樣不是家裏這一輩女孩子中最拔尖的?可他白瀚冰呢?說是天資早慧,十二三歲就進學讀書,可偏偏一個童子試,六七年都不得過,竟是直接拿錢捐了個監生了事——咱們這等拿讀書科舉安身立命的人家,這第一步就不走正經路數,他的臉呢?哦,對了,我也知道,是有那麼一等人死活考不過童子試,捐監之後卻在鄉試、會試裏大放光彩。那麼好啊,今年正是鄉試之年,他應試了嗎?我們家老爺六月末點了浙江學政,科考場上還沒看到大侄子的卷子,西子湖中秋比詩鬥富的畫舫上倒先見着真人了——就這麼個東西,說給雁娘,你們虧心不虧心?”

    聽到這一篇話,廳上衆人才總算明白她這一番怒從何而來:壽家世代書香,壽琳在她這一輩中居長,深得眷愛,不論祖父壽鏡深、父親壽鍇,還是叔祖壽祖明、叔父壽鉉,都是她開蒙之師,識字讀書,學問根基之牢固就不必說了,第一個秉持的就是科舉正道。待出嫁成婚,忠獻伯府雖然是以武勳起家封爵,但王耒、王肥、王晷兄弟都是兩榜出身,壽琳嫁的王晷更是翰林院講讀。壽家、白家原不知王晷已經點了學政,但此時既然說起,如何想不到他必定是爲着這一份親戚情分,對白瀚冰格外關注?可惜一番提攜之意,盡數東流。壽琳得知緣故,怎麼能不又氣又急,惱恨到十二萬分?想到這一樁,白海揚和壽蘿就越發羞慚,只恨白瀚冰不爭氣,行事荒唐,白白糟蹋了前程。壽蘿更想到這些年姊妹分隔兩地,雖有書信頻繁,平日來往到底有限,壽琳待自己卻仍然眷顧如昔,這番深情厚意無以爲謝,只有走上前給壽琳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含淚道:“大姐姐責問的是。都怪我一味寵溺,慈母敗兒,生生把個孩子耽誤了。我先前也正是想着雁娘穩重、大方,知書識禮,人才俱佳,必定能勸誡瀚哥兒上進,這纔跟二哥、二嫂子提的。可是誰想到,孩子大了,早就有自己的心思了……弄出那一等事情來,敗壞了兩家的門第名聲!可瀚哥兒到底是我親生的兒子,再惱火,也捨不得就這樣隨他胡鬧,壞了自己前程也不伸手搭救。於是除了千方百計替他遮掩,也無別的法子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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