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第120章 第五十回上
    前文說到吳太君壽辰慶賀諸番事畢,章望等騰轉出手來, 逐項料理接下來幾件大事:一是章舒眉婚嫁, 一是二房歸省, 一是林海父女上京, 一是章偃章回章僚等會試。又有慣例的年事。自十月起,家裏那些莊園、山場就漸次地將錢糧出息繳納上來;城裏的店鋪也整頓賬目, 彙總造冊, 送到顧塘這邊來。許多事集到一起,章府內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辰光如飛, 倏忽之間就到了十一月。

    這日洪氏起來,正與範舒雯說了一番打點送各家親戚的針線禮物,就有丫頭捧了一隻大茶盤子進來。範舒雯見那盤子上擱十來只瓷碟子, 碟子只茶盅口大, 盛一撮混的米豆雜糧;又有七八塊兩寸長的玉竹板, 葉子牌似的刻了些果蔬瓜菜的簡潔花樣, 頭上用文字提了“香芋”“番薯”“番瓜”“番芋”“蘿蔔”“山藥”之類。這邊白微忙接過來, 給洪氏看過。範舒雯便問洪氏:“這是什麼東西?底下莊子進上來的細糧瓜果樣子麼?又這麼混在一起。”

    洪氏笑道:“這是預備冬至日祭冬後要散出去的粥。”遂命那丫鬟:“等大爺家來再定。東西先按去年的數量加四成預備。”丫鬟答應去了。

    一時章望進來喫飯,範舒雯迴避了。章望因問洪氏:“去年恩平侯府年禮一對梅瓶、一架四扇屏風,都是什麼顏色花樣的?”

    洪氏道:“梅瓶記着彷彿是開片的雨過天青。屏風是五彩玉鑲刻的漁樵耕讀,原畫誰的記不清了。”便叫白微:“取我房裏東邊櫃上螺鈿匣子裝的記事冊子來。”一時拿來,查給章望看了。洪氏指着冊子說:“兩個而今都在太太那裏擺着。這會子是五弟問麼?大爺怎麼說?”

    章望道:“老五也是突然想起來。他既有心給眉丫頭陪過去, 少不得拿差不多的過來填補上。你在太太那邊也先打個埋伏,到時候方便說話。”洪氏應了。

    章望點點頭,這時纔看到旁邊擱的茶盤子。因問:“這是廚房把冬至日濟粥的材料都送過來了?樣式一發的多了。還有這些番瓜番薯也添在裏頭, 是誰的主意?”

    洪氏笑道:“還能是誰?都爲由哥兒寵着他兄弟,知道喜歡那幾樣外番來的東西,硬是倒騰出一箇中等莊子來種它。前二三年也還罷了,苗兒活的少,結的也有限。不過弄幾包乾條子,只當零嘴兒。誰想今年竟是大熟。莊子上乾菜條都造了兩庫房。要都叫英哥兒一個人喫,怕夠喫十輩子。天郭公公沒奈何,來問我。我說直散給莊戶,偏他又一味不肯,必得問英哥兒發話處置。結果還不是一張口就叫添在今年的冬至濟粥裏。說是等城裏城外都嚐了味道,曉得了好惡,明年再如何盤算髮落也都有了數。”

    章望聽這樣說,就知道情由:原來這章家耕讀爲業,又額外得御賜良田千頃,既爲助學之貲,也有了治農的根基。故而從章榮一代起,就有專門闢出的幾處試驗農事。或是各種新造之物,小到器械車船,大到溝渠水利,以三年爲期,查驗效用;或是各樣新育之種,不拘五穀、瓜果、菜蔬、草樹,以四熟爲限,度算收支。這前一項,因榮公博聞廣識,雜學旁收,文學之餘亦通曉工造百技,帶得自幼在跟前的黃幸並自己也酷好此道,幾十年來傳統不絕,其間新造改良,可堪使用者頗多。倒是這後一項,畢竟士人君子,褐衣芒屐不過一時風度,真要彎腰僂背勞作田間,也着實難堪其苦,不過是對着歷代農書民諺,按圖索驥,教莊戶佃農逐年翻耕輪替、間作套種,在“精耕細作”四個字上狠下功夫。真正選種育新,還是近二十年,陸續有新種從海外傳來,其中恰有那麼四五樣對了章回的口腹偏好,這纔想方設法,弄來種子秧苗自家培植——其實也就是他爲人父母的一點私心。倒是這番大熟,逗起他別的心思,因問洪氏:“那邊莊子上歷年的冊子家裏還有?就這幾樣外番作物,每年種了多少畝地,每畝用多少種糧,一季收成多少,收幾季,一年裏統共該着多少人力畜力,都要有個確數來我看。連今年的數目也要。”

    洪氏笑道:“今年的數目現成,天郭公公前日上來納錢糧,回話說到這樁,我聽着稀奇,還特地叫記了一筆,立便翻出來就有了。往年的數目,冊子也必定有的。就是要去賬房的庫裏尋了。”於是叫丫鬟白星,道:“去告訴由哥兒,拿歷年毛家塘東莊的冊子過來這裏。”

    白星應了,腳下暫時不動,只看着洪氏並章望,看還有旁的吩咐。果然洪氏想了一想,說:“叫他順便往大老爺書房走一趟,看大老爺那邊賬冊子都看完沒有。若看完了,就拿過來這邊謄抄入庫。若沒有,也問一聲大概還用幾日。”白星見並無別話,方纔往外邊走來。

    卻說這邊章由正同着大管事尹純在賬房裏看十來個先生對賬盤賬,聽見白星傳話,連忙站着垂手說知道了。當下叫門上一個小廝,先往問一聲章霈所在。展眼間回來,報說:“大老爺在得一善居里一個人閒坐。”章由便向尹純道:“勞動純老叔去庫房。我往老爺跟前去。”兩人遂各自去了。

    不想章由才走到章霈書房外,迎面就看見林如海過來。章由連忙站住行禮。林如海就問從哪裏來,有何事。章由只說不忙,請林如海先行。林如海笑道:“一家人何必忒多禮?你來必定有事。且與我一道兒進去,只管說你的話。”

    章霈見他兩個一起,不免稀奇。然而也不多想,等行了禮,便叫:“如海稍坐。”向章由道:“你來的正好。我原要找你。今年各家總賬,我才翻了翻,旁的不對也沒有,只是這恆潤暢怎麼還用以前的記賬法兒?我早幾年就說過,除了舊管新收開除實在四柱不動,還要另外單立一個總簿,逐月逐日出有出總,入有入總。怎麼他倒不見?再就是每項扣的留作公中培源的釐頭,跟報的折損的總數核不上。叫都打回去重做。”

    章由忙應了是。章霈問:“他家是怎麼個說法?論理,也是兩代人、幾十年的行當營生。弄成這個樣子過來,實在不像。”

    章由答道:“湯定生十月初頭一趟出門看貨,乘的馬車翻了,折了腿。現人是不礙,然而到底要將養小半年。他前頭才辭了副手,再出了這個意外,一時招架不住。這趟還是他兒子送的總賬過來。”

    章霈點點頭,道:“既然他招架不住,兒子和底下的又接不上手,你知道了,就該打發一個能使得的人過去。這些都是咱們自家出去的產業,幾十年招牌打出來,一個不當心就弄歪道,生生鬧殘了,成什麼話?”

    章由躬身道:“今年春天恆潤暢就報了兩次人手不足。太太吩咐下來,母親也命我用心留意才幹資歷的管事,從幾處挑揀調度了人,派過去用了一陣子,只是都回報說副不上。湯定生那頭催的也緩了,這才暫時擱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