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3章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龍大鬧史家村(1)
    話說當時住持真人對洪太尉說道:“太尉不知,此殿中當初是祖老天師洞玄真人傳下法符,囑咐道:‘此殿內鎮鎖着三十六員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是一百單八個魔君在裏面。上立石碑,鑿着龍章鳳篆天符,鎮住在此。若還放他出世,必惱下靈。’如今太尉放他走了,怎生是好?”有詩爲證:

    千古幽扃一旦開,天罡地煞出泉臺。自來無事多生事,本爲禳災卻惹災。

    社稷從今雲擾擾,兵戈到處鬧垓垓。高俅奸佞雖堪恨,洪信從今釀禍胎。

    當時洪太尉聽罷,渾身冷汗,捉顫不住。急急收拾行李,引了從人,下山回京。真人並道衆送官已罷,自回宮內,修整殿宇,起豎石碑,不在話下。

    再說洪太尉在途中吩咐從人,教把走妖魔一節,休說與外人知道,恐天子知而見責。於路無話,星夜回至京師,進得汴梁城,聞人所說:“天師在東京禁院做了七晝夜好事,普施符,禳救災病,瘟疫盡消,軍民安泰。天師辭朝,乘鶴駕雲,且回龍虎山去了。”洪太尉次日早朝,見了天子,奏說:“天師乘鶴駕雲,先到京師,臣等驛站而來,纔得到此。”仁宗准奏,賞賜洪信,復還舊職,亦不在話下。

    後來仁宗天子在位共四十二年,晏駕,無有太子,傳位濮安懿王允讓之子,太宗皇帝的孫,立帝號曰英宗。在位四年,傳位與太子神宗。神宗在位一十八年,傳位與太子哲宗。那時天下盡皆太平,四方無事。

    且說東京開封府汴梁宣武軍,一個浮浪破落戶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業,只好刺槍使棒,最是踢得好腳氣毬,京師人口順,不叫高二,卻都叫他做高毬。後來發跡,便將氣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便改作姓高,名俅。這人吹彈歌舞,刺槍使棒,相撲頑耍,亦胡亂學詩、書、詞、賦。若論仁、義、禮、智、信、行、忠、良,卻是不會。只在東京城裏城外幫閒。因幫了一個生鐵王員外兒子使錢,每日三瓦兩舍,風花雪月,被他父親開封府裏告了一紙文狀,府尹把高俅斷了二十脊杖,迭配出界發放,東京城裏人民不許容他在家宿食。高俅無計奈何,只得來淮西臨淮州,投奔一個開賭坊的閒漢柳大郎,名喚柳世權。他平生專好惜客養閒人,招納四方幹隔澇漢子。高俅投托得柳大郎家,一住三年。

    後來哲宗天子因拜南郊,感得風調雨順,放寬恩大赦天下。那高俅在臨淮州,因得了赦宥罪犯,思量要回東京。這柳世權卻和東京城裏金梁橋下開生藥鋪的董將士是親戚,寫了一封書札,收拾些人事盤纏,齎發高俅回東京,投奔董將士家過活。當時高俅辭了柳大郎,背上包裹,離了臨淮州,迤邐回到東京,徑來金梁橋下董生藥家,下了這封信。董將士一見高俅,看了柳世權來書,自肚裏尋思道:“這高俅我家如何安着得他!若是個志誠老實的人,可以容他在家出入,也教孩兒們學些好。他卻是個幫閒的破落戶,沒信行的人。亦且當初有過犯來,被斷配的人,舊性必不肯改。若留住在家中,倒惹得孩兒們不學好了,待不收留他,又撇不過柳大郎麪皮。”當時只得權且歡天喜地,相留在家宿歇,每日酒食管待。住了十數日,董將士思量出一個路數,將出一套衣服,寫了一封書簡,對高俅說道:“小人家下螢火之光,照人不亮,恐後誤了足下。我轉薦足下與小蘇學士處,久後也得個出身,足下意內如何?”高俅大喜,謝了董將士。董將士使個人將着書簡,引領高俅,徑到學士府內,門吏轉報小蘇學士,出來見了高俅,看了來書,知道高俅原是幫閒浮浪的人,心下想道:“我這裏如何安着得他!不如做個人情,薦他去駙馬王晉卿府裏,做個親隨。人都喚他做小王都太尉,他便喜歡這樣的人。”當時回了董將士書札,留高俅在府裏住了一夜。次日,寫了一封書呈,使個幹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處。

    這太尉乃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駙馬。他喜愛風流人物,正用這樣的人。一見小蘇學士差人持書送這高俅來,拜見了,便喜。隨即寫回書,收留高俅在府內做個親隨。自此高俅遭際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家人一般。自古道:“日遠日疏,日親日近。”忽一日,小王都太尉慶誕生辰,吩咐府中安排筵宴,專請小舅端王。這端王乃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皇帝御弟,現掌東駕,排號九大王,是個聰明俊俏人物。這浮浪子弟門風幫閒之事,無一般不曉,無一般不會,更無一般不愛。即如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踢打彈,品竹調絲,吹彈歌舞,自不必說。當日王都尉府中,準備筵宴,水陸俱備。但見:

    香焚寶鼎,花插金瓶。仙音院競奏新聲,教坊司頻逞妙藝。水晶壺內,盡都是紫府瓊漿;琥珀杯中,滿泛着瑤池玉液。玳瑁盤堆仙桃異果,玻璃碗供熊掌駝蹄。鱗鱗膾切銀絲,細細茶烹玉蕊。紅裙舞女,盡隨着象板鸞簫;翠袖歌姬,簇捧定龍笙鳳管。兩行珠翠立階前,一派笙歌臨府上。

    且說這端王來王都尉府中赴宴,都尉設席,請端王居中坐定,都尉對席相陪。酒進數杯,食供兩套,那端王起身淨手,偶來書院裏少歇,猛見書案上一對兒羊脂玉碾成的鎮紙獅子,極是做得好,細巧玲瓏。端王拿起獅子,不落手看了一回道:“好!”王都尉見端王心愛,便說道:“再有一個玉龍筆架,也是這個匠人一手做的,卻不在手頭,明日取來,一併相送。”端王大喜道:“深謝厚意,想那筆架,必是更妙。”王都尉道:“明日取出來,送至宮中便見。”端王又謝了。兩個依舊入席,飲宴至暮,盡醉方散。端王相別回宮去了。

    次日,小王都太尉取出玉龍筆架,和兩個鎮紙玉獅子,着一個小金盒子盛了,用黃羅包袱包了,寫了一封書呈,卻使高俅送去。高俅領了王都尉鈞旨,將着兩般玉玩器,懷中揣着書呈,徑投端王宮中來。把門官吏轉報與院公。沒多時,院公出來問:“你是哪個府裏來的人?”高俅施禮罷,答道:“小人是王駙馬府中,特送玉玩器來進大王。”院公道:“殿下在庭心裏和小黃門踢氣球,你自過去。”高俅道:“相煩引進。”院公引到庭前,高俅看時,見端王頭戴軟紗唐巾,身穿紫繡龍袍,腰繫文武雙穗絛,把繡龍袍前襟拽扎起,揣在絛兒邊。足穿一雙嵌金線飛鳳靴,三五個小黃門相伴着蹴氣球。高俅不敢過去衝撞,立在從人背後伺候。也是高俅合當發跡,時運到來,那個氣球騰地起來,端王接個不着,向人叢裏直滾到高俅身邊。那高俅見氣球來,也是一時的膽量,使個鴛鴦拐,踢還端王。端王見了大喜,便問道:“你是甚人?”高俅向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親隨,受東人使令,齎送兩般玉玩器來,進獻大王,有書呈在此拜上。”端王聽罷,笑道:“姐夫直如此掛心。”高俅取出書呈進上。端王開盒子看了玩器,都遞與堂候官收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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