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4章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龍大鬧史家村(2)
    次日,睡到天曉,不見起來。莊主太公來到客房前過,聽得王進子母在房中聲喚。太公問道:“客官,天曉,好起了。”王進聽得,慌忙出房來,見太公施禮,說道:“小人起多時了。夜來多多攪擾,甚是不當。”太公問道:“誰人如此聲喚?”王進道:“實不相瞞太公說:老母鞍馬勞倦,昨夜心疼病發。”太公道:“既然如此,客人休要煩惱,教你老母且在老夫莊上住幾日。我有個醫心疼的方,叫莊客去縣裏撮藥來,與你老母親喫。教他放心,慢慢地將息。”王進謝了。

    話休絮繁,自此王進子母兩個在太公莊上服藥。住了五七日,覺得母親病患痊了,王進收拾要行。當日因來後槽看馬,只見空地上一個後生脫膊着,刺着一身青龍,銀盤也似一個麪皮,約有十八九歲,拿條棒在那裏使。王進看了半晌,不覺失口道:“這棒也使得好了。只是有破綻,贏不得真好漢。”那後生聽得大怒,喝道:“你是甚麼人?敢來笑話我的本事?俺經了七八個有名的師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叉一叉麼?”

    說猶未了,太公到來,喝那後生:“不得無禮!”那後生道:“叵耐這廝笑話我的棒法。”太公道:“客人莫不會使槍棒?”王進道:“頗曉得些。敢問長上,這後生是宅上何人?”太公道:“是老漢的兒子。”王進道:“既然是宅內小官人,若愛學時,小人點撥他端正如何?”太公道:“恁地時,十分好。”便教那後生來拜師父。那後生哪裏肯拜,心中越怒,道:“阿爹,休聽這廝胡說!若喫他贏得我這條棒時,我便拜他爲師。”王進道:“小官人若是不當村時,較量一棒耍子。”那後生就空地當中,把一條棒使得風車兒似轉,向王進道:“你來,你來!怕的不算好漢!”王進只是笑,不肯動手。太公道:“客官既是肯教小頑時,使一棒何妨。”王進笑道:“恐衝撞了令郎時,須不好看。”太公道:“這個不妨,若是打折了手腳,也是他自作自受。”

    王進道:“恕無禮。”去槍架上拿了一條棒在手裏,來到空地上,使個旗鼓,那後生看了一看,拿條棒滾將入來,徑奔王進。王進托地拖了棒便走,那後生掄着棒又趕入來。王進回身,把棒望空地裏劈將下來。那後生見棒劈來,用棒來隔。王進卻不打下來,將棒一掣,卻望後生懷裏直搠將來,只一繳,那後生的棒丟在一邊,撲地往後倒了。王進連忙撇了棒,向前扶住道:“休怪,休怪。”那後生爬將起來,便去旁邊掇條凳子,納王進坐,便拜道:“我枉自經了許多師家,原來不值半分。師父,沒奈何,只得請教。”王進道:“我母子二人,連日在此攪擾宅上,無恩可報,當以效力。”

    太公大喜,教那後生穿了衣裳,一同來後堂坐下。叫莊客殺一個羊,安排了酒食果品之類,就請王進的母親一同赴席。四個人坐定,一面把盞,太公起身勸了一杯酒,說道:“師父如此高強,必是個教頭,小兒有眼不識泰山。”王進笑道:“‘奸不廝欺,俏不廝瞞’,小人不姓張。俺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的便是,這槍棒終日摶弄。爲因新任一個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今做殿帥府太尉,懷挾舊仇,要奈何王進。小人不合屬他所管,和他爭不得,只得子母二人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種經略相公處勾當。不想來到這裏,得遇長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救了老母病患,連日管顧,甚是不當。既然令郎肯學時,小人一力奉教。只是令郎學的,都是花棒,只好看,上陣無用,小人重新點撥他。”太公見說了,便道:“我兒,可知輸了?快來再拜師父。”那後生又拜了王進。正是:

    好爲師患負虛名,心服應難以力爭。只有胸中真本事,能令頑劣拜先生。

    太公道:“教頭在上,老漢祖居在這華陰縣界,前面便是少華山。這村便喚做史家村,村中總有三四百家,都姓史。老漢的兒子從小不務農業,只愛刺槍使棒,母親說他不得,慪氣死了,老漢只得隨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錢財,投師父教他。又請高手匠人與他刺了這身花繡,肩臂胸膛總有九條龍,滿縣人口順,都叫他做九紋龍史進。教頭今日既到這裏,一發成全了他亦好。老漢自當重重酬謝。”王進大喜道:“太公放心。既然如此說時,小人一發教了令郎方去。”自當日爲始,吃了酒食,留住王教頭母子二人在莊上。史進每日求王教頭點撥十八般武藝,一一從頭指教。那十八般武藝?

    矛錘弓弩銃,鞭鐗劍鏈撾。斧鉞並戈戟,牌棒與槍杈。

    話說這史進每日在莊上管待王教頭母子二人,指教武藝。史太公自去華陰縣中承當里正,不在話下。不覺荏苒光陰,早過半年之上,正是:

    窗外日光彈指過,席間花影坐前移。一杯未進笙歌送,階下辰牌又報時。

    前後得半年之上,史進把這十八般武藝,重新學得十分精熟。多得王進盡心指教,點撥得件件都有奧妙。王進見他學得精熟了,自思:“在此雖好,只是不了。”一日想起來,相辭要上延安府去。史進那裏肯放,說道:“師父只在此間過了,小弟奉養你母子二人,以終天年,多少是好!”王進道:“賢弟,多蒙你好心,在此十分之好。只恐高太尉追捕到來,負累了你,不當穩便,以此兩難。我一心要去延安府,投着在老種經略處勾當,那裏是鎮守邊庭,用人之際,足可安身立命。”

    史進並太公苦留不住,只得

    安排一個筵席送行。托出一盤兩個緞子、一百兩花銀謝師。次日,王進收拾了擔兒,備了馬,子母二人,相辭史太公。王進請娘乘了馬,往延安府路途進發。史進叫莊客挑了擔兒,親送十里之程,心中難捨。史進當時拜別了師父,灑淚分手,和莊客自回。王教頭依舊自挑了擔兒,跟着馬,和娘兩個,自取關西路里去了。

    話中不說王進去投軍役,只說史進回到莊上,每日只是打熬氣力,亦且壯年,又沒老小,半夜三更起來演習武藝,白日裏只在莊後射弓走馬。不到半載之間,史進父親太公,染病患症,數日不起。史進使人遠近請醫士看治,不能痊可,嗚呼哀哉,太公歿了。史進一面備棺槨盛殮,請僧修設好事,追齋理七,薦拔太公。又請道士建立齋醮,超度生天,整做了十數壇好事功果道場,選了吉日良時,出喪安葬。滿村中三四百史家莊戶,都來送喪掛孝,埋殯在村西山上祖墳內了。史進家自此無人管業。史進又不肯務農,只要尋人使家生,較量槍棒。

    自史太公死後,又早過了三四個月日。時當六月中旬,炎天正熱。那一日,史進無可消遣,捉個交牀,坐在打麥場邊柳陰樹下乘涼。對面松林透過風來,史進喝采道:“好涼風!”正乘涼哩,只見一個人探頭探腦,在那裏張望。史進喝道:“作怪!誰在那裏張俺莊上?”史進跳起身來,轉過樹背後,打一看時,認得是獵戶摽兔李吉。史進喝道:“李吉,張我莊內做甚麼?莫不來相腳頭?”李吉向前聲喏道:“大郎,小人要尋莊上矮丘乙郎喫碗酒,因見大郎在此乘涼,不敢過來衝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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