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8章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1)
    話說當下魯提轄扭過身來看時,拖扯的不是別人,卻是渭州酒樓上救了的金老。那老兒直拖魯達到僻靜處,說道:“恩人,你好大膽!現今明明地張掛榜文,出一千貫賞錢捉你,你緣何卻去看榜?若不是老漢遇見時,卻不被做公的拿了。榜上現寫着你年甲、貌相、貫址。”魯達道:“灑家不瞞你說,因爲你上,就那日回到狀元橋下,正迎着鄭屠那廝,被灑家三拳打死了,因此上在逃。一到處撞了四五十日,不想來到這裏。你緣何不回東京去,也來到這裏?”金老道:“恩人在上:自從得恩人救了,老漢尋得一輛車子,本欲要回東京去,又怕這廝趕來,亦無恩人在彼搭救,因此不上東京去。隨路往北來,撞見一個京師古鄰,來這裏做買賣,就帶老漢父子兩口兒到這裏。虧殺了他,就與老漢女兒做媒,結交此間一個大財主趙員外,養做外宅,衣食豐足,皆出於恩人。我女兒常常對他孤老說提轄大恩。那個員外也愛刺槍使棒,常說道:‘怎地得恩人相會一面也好。’想念如何能夠得見。且請恩人到家過幾日,卻再商議。”

    魯提轄便和金老行不得半里,到門首,只見老兒揭起簾子,叫道:“我兒,大恩人在此。”那女孩兒濃妝豔飾,從裏面出來,請魯達居中坐了,插燭也似拜了六拜,說道:“若非恩人垂救,怎能夠有今日。”魯達看那女子時,另是一般丰韻,比前不同。但見:

    金釵斜插,掩映烏雲;翠袖巧裁,輕籠瑞雪。櫻桃口淺暈微紅,春筍手半舒嫩玉。纖腰嫋娜,綠羅裙微露金蓮;素體輕盈,紅繡襖偏宜玉體。臉堆三月嬌花,眉掃初春嫩柳。香肌撲簌瑤臺月,翠鬢籠松楚岫雲。

    那女子拜罷,便請魯提轄道:“恩人上樓去請坐。”魯達道:“不須生受,灑家便要去。”金老便道:“恩人既到這裏,如何肯放教你便去?”老兒接了杆棒包裹,請到樓上坐定。老兒吩咐道:“我兒陪侍恩人坐坐,我去安排飯來。”魯達道:“不消多事,隨分便好。”老兒道:“提轄恩念,殺身難報,量些粗食薄味,何足掛齒。”女子留住魯達在樓上坐地,金老下來,叫了家中新討的小廝,吩咐那個丫鬟,一面燒着火。老兒和這小廝上街來,買了些鮮魚、嫩雞、釀鵝、肥鮓、時新果子之類歸來。一面開酒,收拾菜蔬,都早擺了,搬上樓來。春臺上放下三個盞子,三雙箸,鋪下菜蔬、果子、下飯等物,丫鬟將銀酒壺燙上酒來。女父二人,輪番把盞。金老倒地便拜。魯提轄道:“老人家如何恁地下禮,折殺俺也。”金老說道:“恩人聽稟:前日老漢初到這裏,寫個紅紙牌兒,旦夕一炷香,父女兩個兀自拜哩。今日恩人親身到此,如何不拜?”魯達道:“卻也難得你這片心。”

    三人慢慢地飲酒。將及天晚,只聽得樓下打將起來。魯提轄開窗看時,只見樓下三二十人,各執白木棍棒,口裏都叫拿將下來。人叢裏一個人,騎在馬上,口裏大喝道:“休教走了這賊!”魯達見不是頭,拿起凳子,從樓上打將下來。金老連忙搖手叫道:“都不要動手。”那老兒搶下樓去,直至那騎馬的官人身邊,說了幾句言語,那官人笑將起來,便喝散了那二三十人,各自去了。

    那官人下馬,入到裏面,老兒請下魯提轄來,那官人撲翻身便拜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義士提轄受禮。”魯達便問那金老道:“這官人是誰?素不相識,緣何便拜灑家?”老兒道:“這個便是我兒的官人趙員外。卻纔只道老漢引甚麼郎君子弟在樓上喫酒,因此引莊客來廝打。老漢說知,方纔喝散了。”魯達道:“原來如此。怪員外不得。”趙員外再請魯提轄上樓坐定。金老重整杯盤,再備酒食相待。趙員外讓魯達上首坐地,魯達道:“灑家怎敢!”員外道:“聊表相敬之禮,小子多聞提轄如此豪傑,今日天賜相見,實爲萬幸。”魯達道:“灑家是個粗鹵漢子,又犯了該死的罪過。若蒙員外不棄貧賤,結爲相識,但有用灑家處,便與你去。”趙員外大喜,動問打死鄭屠一事,說些閒話,較量些槍法。吃了半夜酒,各自歇了。

    次日天明,趙員外道:“此處恐不穩便,可請提轄到蔽莊住幾時。”魯達問道:“貴莊在何處?”員外道:“離此間十里多路,地名七寶村便是。”魯達道:“最好。”員外先使人去莊上叫牽兩匹馬來。未及晌午,馬已到來。員外便請魯提轄上馬,叫莊客擔了行李,魯達相辭了金老父女二人,和趙員外上了馬。兩個並馬行程,於路說些閒話,投七寶村來。不多時,早到莊前下馬,趙員外攜住魯達的手,直至草堂上,分賓而坐。一面叫殺羊置酒相待。晚間收拾客房安歇,次日又備酒食管待。魯達道:“員外錯愛,灑家如何報答。”趙員外便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如何言報答之事。”

    話休絮煩。魯達自此之後,在這趙員外莊上住了五七日。忽一日,兩個正在書院裏閒坐說話,只見金老急急奔來莊上,徑到書院裏,見了趙員外並魯提轄。見沒人,便對魯達道:“恩人,不是老漢心多,爲是恩人前日老漢請在樓上喫酒,員外誤聽人報,引領莊客來鬧了街坊,後卻散了,人都有些疑心,說開去。昨日有三四個做公的來鄰舍街坊打聽得緊,只怕要來村裏緝捕恩人。倘或有些疏失,如之奈何?”魯達道:“恁地時,灑家自去便了。”趙員外道:“若是留提轄在此,誠恐有些山高水低,教提轄怨悵。若不留提轄來,許多面皮都不好看。趙某卻有個道理,教提轄萬無一失,足可安身避難,只怕提轄不肯。”魯達道:“灑家是個該死的人,但得一處安身便了,做甚麼不肯?”趙員外道:“若如此,最好。離此間三十餘里有座山,喚做五臺山,山上有一個文殊院,原是文殊菩薩道場。寺裏有五七百僧人,爲頭智真長老,是我弟兄。我祖上曾舍錢在寺裏,是本寺的施主檀越。我曾許下剃度一僧在寺裏,已買下一道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個心腹之人,了這條願心。如是提轄肯時,一應費用,都是趙某備辦,委實肯落髮做和尚麼?”魯達尋思:“如今便要去時,那裏投奔人,不如就了這條路罷。”便道:“既蒙員外做主,灑家情願做了和尚,專靠員外照管。”當時說定了,連夜收拾衣服盤纏,緞匹禮物,排擔了。次日早起來,叫莊客挑了,兩個取路往五臺山來。辰牌已後,早到那山下。魯提轄看那五臺山時,果然好座大山!但見:

    雲遮峯頂,日轉山腰;嵯峨彷彿接天關,崒嵂參差侵漢表。巖前花木舞春風,暗吐清香;洞口藤蘿披宿雨,倒懸嫩線。飛雲瀑布,銀河影浸月光寒;峭壁蒼松,鐵角鈴搖龍尾動。山根雄峙三千界,巒勢高擎幾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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