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10章 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鬧桃花村(1)
    話說當日智真長老道:“智深,你此間決不可住了。我有一個師弟,現在東京大相國寺住持,喚做智清禪師。我與你這封書,去投他那裏,討個職事僧做。我夜來看了,贈汝四句偈言,你可終身受用,記取今日之言。”智深跪下道:“灑家願聽偈言。”長老道:“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興,遇江而止。”魯智深聽了四句偈言,拜了長老九拜。背了包裹、腰包、肚包,藏了書信,辭了長老並衆僧人,離了五臺山,徑到鐵匠間壁客店裏歇了,等候打了禪杖、戒刀,完備就行。寺內衆僧得魯智深去了,無一個不歡喜。長老教火工道人自來收拾打壞了的金剛、亭子。過不得數日,趙員外自將若干錢物來五臺山,再塑起金剛,重修起半山亭子,不在話下。有詩爲證:

    禪林辭去入禪林,知己相逢義斷金。且把威風驚賊膽,漫將妙理悅禪心。

    綽名久喚花和尚,道號親名魯智深。俗願了時終證果,眼前爭奈沒知音。

    再說這魯智深就客店裏住了幾日,等得兩件家生都已完備,做了刀鞘,把戒刀插放鞘內,禪杖卻把漆來裹了。將些碎銀子賞了鐵匠,背了包裹,跨了戒刀,提了禪杖,作別了客店主人並鐵匠,行程上路。過往人看了,果然是個莽和尚。但見:

    皁直裰背穿雙袖,青圓絛斜綰雙頭。鞘內戒刀,藏春冰三尺;肩頭禪杖,橫鐵蟒一條。鷺鶿腿緊繫腳,蜘蛛肚牢拴衣鉢。嘴縫邊攢千條斷頭鐵線,胸脯上露一帶蓋膽寒毛。生成食肉餐魚臉,不是看經唸佛人。

    且說魯智深自離了五臺山文殊院,取路投東京來。行了半月之上,於路不投寺院去歇,只是客店內打火安身,白日間酒肆裏買喫。

    一日正行之間,貪看山明水秀,不覺天色已晚。但見:

    山影深沉,槐陰漸沒。綠楊郊外,時聞鳥雀歸林;紅杏村中,每見牛羊入圈。落日帶煙生碧霧,斷霞映水散紅光。溪邊釣叟移舟去,野外村童跨犢歸。

    魯智深因見山水秀麗,貪行了半日,趕不上宿頭,路中又沒人作伴,那裏投宿是好?又趕了三二十里田地,過了一條板橋,遠遠地望見一簇紅霞,樹木叢中,閃着一所莊院,莊後重重迭迭,都是亂山。魯智深道:“只得投莊上去借宿。”徑奔到莊前看時,見數十個莊家,忙忙急急,搬東搬西。魯智深到莊前,倚了禪杖,與莊客打個問訊。莊客道:“和尚,日晚來我莊上做甚的?”智深道:“灑家趕不上宿頭,欲借貴莊投宿一宵,明早便行。”莊客道:“我莊上今夜有事,歇不得。”智深道:“胡亂借灑家歇一夜,明日便行。”莊客道:“和尚快走,休在這裏討死!”智深道:“也是怪哉!歇一夜,打甚麼不緊?怎地便是討死?”莊家道:“去便去,不去時,便捉來縛在這裏。”魯智深大怒道:“你這廝村人,好沒道理!俺又不曾說甚的,便要綁縛灑家。”莊家們也有罵的,也有勸的。

    魯智深提起禪杖,卻待要發作,只見莊裏走出一個老人來。魯智深看那老人時,似年近六旬之上。拄一條過頭拄杖,走將出來,喝問莊客:“你們鬧甚麼?”莊客道:“可奈這個和尚要打我們。”智深便道:“小僧是五臺山來的和尚,要上東京去幹事,今晚趕不上宿頭,借貴莊投宿一宵,莊家那廝無禮,要綁縛灑家。”那老人道:“既是五臺山來的僧人,隨我進來。”智深跟那老人直到正堂上,分賓主坐下。那老人道:“師父,休要怪。莊家們不省得師父是活佛去處來的,他作尋常一例相看。老漢從來敬信佛天三寶,雖是我莊上今夜有事,權且留師父歇一宵了去。”智深將禪杖倚了,起身打個問訊,謝道:“感承施主,小僧不敢動問貴莊高姓?”老人道:“老漢姓劉,此間喚做桃花村,鄉人都叫老漢做桃花莊劉太公。敢問師父俗姓,喚做甚麼諱字?”智深道:“俺的師父是智真長老,與俺取了個諱字。因灑家姓魯,喚做魯智深。”太公道:“師父請喫些晚飯,不知肯喫葷腥也不?”魯智深道:“灑家不忌葷酒,遮莫甚麼渾清白酒,都不揀選。牛肉狗肉,但有便喫。”太公道:“既然師父不忌葷酒,先叫莊客取酒肉來。”沒多時,莊客掇張桌子,放下一盤牛肉,三四樣菜蔬,一雙箸,放在魯智深面前。智深解下腰包、肚包,坐定。那莊客旋了一壺酒,拿一隻盞子,篩下酒與智深喫。這魯智深也不謙讓,也不推辭,無一時,一壺酒,一盤肉,都吃了。太公對席看見,呆了半晌。莊客搬飯來,又吃了,擡過桌子。

    &nb

    sp; 太公吩咐道:“胡亂教師父在外面耳房中歇一宵,夜間如若外面熱鬧,不可出來窺望。”智深道:“敢問貴莊今夜有甚事?”太公道:“非是你出家人閒管的事。”智深道:“太公緣何模樣不甚喜歡?莫不怪小僧來攪擾你麼?明日灑家算還你房錢便了。”太公道:“師父聽說,我家時常齋僧佈施,那爭師父一個。只是我家今夜小女招夫,以此煩惱。”魯智深呵呵大笑道:“‘男大須婚,女大必嫁’。這是人倫大事,五常之禮,何故煩惱?”太公道:“師父不知,這頭親事不是情願與的。”智深大笑道:“太公,你也是個癡漢,既然不兩廂情願,如何招贅做個女婿?”太公道:“老漢只有這個小女,如今方得一十九歲,被此間有座山,喚做桃花山,近來山上有兩個大王,紮了寨柵,聚集着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此間青州官軍捕盜,禁他不得,因來老漢莊上討進奉,見了老漢女兒,撇下二十兩金子、一匹紅錦爲定禮,選着今夜好日,晚間來入贅老漢莊上。又和他爭執不得,只得與他,因此煩惱,非是爭師父一個人。”智深聽了道:“原來如此。小僧有個道理,教他回心轉意,不要娶你女兒如何?”太公道:“他是個殺人不眨眼魔君,你如何能夠得他回心轉意?”智深道:“灑家在五臺山智真長老處學得說因緣,便是鐵石人,也勸得他轉。今晚可教你女兒別處藏了,俺就你女兒房內說因緣勸他,便回心轉意。”太公道:“好卻甚好,只是不要捋虎鬚。”智深道:“灑家的不是性命!你只依着俺行。”太公道:“卻是好也!我家有福,得遇這個活佛下降。”莊客聽得,都喫一驚。

    太公問智深:“再要飯喫麼?”智深道:“飯便不要喫,有酒再將些來喫。”太公道:“有,有!”隨即叫莊客取一隻熟鵝,大碗斟將酒來,叫智深盡意吃了三二十碗,那隻熟鵝也吃了。叫莊客將了包裹,先安放房裏,提了禪杖,帶了戒刀,問道:“太公,你的女兒躲過了不曾?”太公道:“老漢已把女兒寄送在鄰舍莊裏去了。”智深道:“引灑家新婦房內去。”太公引至房邊,指道:“這裏面便是。”智深道:“你們自去躲了。”太公與衆莊客自出外面安排筵席。智深把房中桌椅等物都掇過了。將戒刀放在牀頭,禪杖把來倚在牀邊,把銷金帳子下了,脫得赤條條地,跳上牀去坐了。

    太公見天色看看黑了,叫莊客前後點起燈燭熒煌,就打麥場上放下一條桌子,上面擺着香花燈燭。一面叫莊客大盤盛着肉,大壺溫着酒。約莫初更時分,只聽得山邊鑼鳴鼓響。這劉太公懷着鬼胎,莊家們都捏着兩把汗,盡出莊門外看時,只見遠遠地四五十火把,照曜如同白日,一簇人馬,飛奔莊上來。但見:

    霧鎖青山影裏,滾出一夥沒頭神;煙迷綠樹林邊,擺着幾行爭食鬼。人人兇惡,個個猙獰。頭巾都戴茜根紅,衲襖盡披楓葉赤。纓槍對對,圍遮定喫人心肝的小魔王;梢棒雙雙,簇捧着不養爹孃的真太歲。夜間羅剎去迎親,山上大蟲來下馬。

    劉太公看見,便叫莊客大開莊門,前來迎接。只見前遮後擁,明晃晃的都是器械旗槍,盡把紅綠絹縛着。小嘍囉頭巾邊亂插着野花。前面擺着四五對紅紗燈籠,照着馬上那個大王。怎生打扮,但見:

    頭戴撮尖乾紅凹面巾,鬢旁邊插一枝羅帛象生花,上穿一領圍虎體挽絨金繡綠羅袍,腰繫一條稱狼身銷金包肚紅搭膊,着一雙對掩雲跟牛皮靴,騎一匹高頭捲毛大白馬。

    那大王來到莊前下了馬,只見衆小嘍囉齊聲賀道:“帽兒光光,今夜做個新郎;衣衫窄窄,今夜做個嬌客。”劉太公慌忙親捧臺盞,斟下一杯好酒,跪在地下,衆莊客都跪着。那大王把手來扶道:“你是我的丈人,如何倒跪我?”太公道:“休說這話,老漢只是大王治下管的人戶。”那大王已有七八分醉了,呵呵大笑道:“我與你家做個女婿,也不虧負了你。你的女兒匹配我也好。”劉太公把了下馬杯,來到打麥場上,見了香花燈燭,便道:“泰山,何須如此迎接?”那裏又飲了三杯,來到廳上,喚小嘍囉教把馬去系在綠楊樹上。小嘍囉把鼓樂就廳前擂將起來,大王上廳坐下,叫道:“丈人,我的夫人在那裏?”太公道:“便是怕羞,不敢出來。”大王笑道:“且將酒來,我與丈人回敬。”那大王把了一杯,便道:“我且和夫人廝見了,卻來喫酒未遲。”那劉太公一心只要那和尚勸他,便道:“老漢自引大王去。”拿了燭臺,引着大王,轉入屏風背後,直到新人房前。太公指與道:“此間便是,請大王自入去。”太公拿了燭臺,一直去了。未知兇吉如何,先辦一條走路,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