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46章 王婆貪賄說風情 鄆哥不忿鬧茶肆(2)
    且說武松領下知縣言語,出縣門來,到得下處,取了些銀兩,叫了個士兵,卻上街來買了一瓶酒並魚肉果品之類,一徑投紫石街來,直到武大家裏。武大恰好賣炊餅了回來,見武松在門前坐地,叫士兵去廚下安排。那婦人餘情不斷,見武松把將酒食來,心中自想道:“莫不這廝思量我了,卻又回來。那廝一定強不過我,且慢慢地相問他!”

    那婦人便上樓去,重勻粉面,再整雲鬟,換些豔色衣服穿了,來到門前迎接武松。那婦人拜道:“叔叔,不知怎地錯見了?好幾日並不上門,教奴心裏沒理會處。每日叫你哥哥來縣裏尋叔叔陪話,歸來只說道:‘沒尋處。’今日且喜得叔叔家來,沒事壞錢做甚麼?”武松答道:“武二有句話特來要和哥哥、嫂嫂說知則個。”那婦人道:“既是如此,樓上去坐地。”

    三個人來到樓上客位裏,武松讓哥嫂上首坐了,武松掇個杌子,橫頭坐了。士兵搬將酒肉上樓來,擺在桌子上。武松勸哥哥、嫂嫂喫酒。那婦人只顧把眼來睃武松,武松只顧喫酒。酒至五巡,武松討付勸杯,叫士兵篩了一杯酒,拿在手裏,看着武大道:“大哥在上,今日武二蒙知縣相公差往東京幹事,明日便要起程,多是兩個月,少是四五十日便回。有句話,特來和你說知:你從來爲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被外人來欺負。假如你每日賣十扇籠炊餅,你從明日爲始,只做五扇籠出去賣,每日遲出早歸,不要和人喫酒。歸到家裏,便下了簾子,早閉上門,省了多少是非口舌。如若有人欺負你,不要和他爭執,待我回來自和他理論。大哥依我時,滿飲此杯。”武大接了酒道:“我兄弟見得是,我都依你說。”喫過了一杯酒。

    武松再篩第二杯酒,對那婦人說道:“嫂嫂是個精細的人,不必用武松多說。我哥哥爲人質樸,全靠嫂嫂做主看覷他。常言道:‘表壯不如裏壯。’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煩惱做甚麼?豈不聞古人言:‘籬牢犬不入。’”那婦人聽了這話,被武松說了這一篇,一點紅從耳朵邊起,紫漲了麪皮,指着武大便罵道:“你這個醃混沌,有甚麼言語,在外人處說來,欺負老孃!我是一個不戴頭巾男子漢,叮叮噹噹響的婆娘!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人面上行的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鱉老婆。自從嫁了武大,真個螻蟻也不敢入屋裏來,有甚麼籬笆不牢,犬兒鑽得入來!你胡言亂語,一句句都要下落,丟下磚頭瓦兒,一個個也要着地。”武松笑道:“若得嫂嫂這般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應,卻不要心頭不似口頭。既然如此,武二都記得嫂嫂說的話了,請飲過此杯。”那婦人推開酒盞,一直跑下樓來,走到半扶梯上發話道:“你既是聰明伶俐,卻不道‘長嫂爲母’!我當初嫁武大時,曾不呼得說有甚麼阿叔,那裏走得來!‘是親不是親,便要做喬家公’。自是老孃晦氣了,鳥撞着許多事!”哭下樓去了。有詩爲證:

    良言逆聽即爲仇,笑眼登時有淚流。只是兩行淫禍水,不因悲苦不因羞。

    且說那婦人做出許多奸僞張致,那武大、武松弟兄兩個吃了幾杯。武松拜辭哥哥,武大道:“兄弟去了,早早回來,和你相見。”口裏說,不覺眼中墮淚。武松見武大眼中垂淚,便說道:“哥哥便不做得買賣也罷,只在家裏坐地。盤纏兄弟自送將來。”武大送武松下樓來,臨出門,武松又道:“大哥,我的言語,休要忘了。”

    武松帶了士兵,自回縣前來收拾。次日早起來,拴束了包裹,來見知縣。那知縣已自先差下一輛車兒,把箱籠都裝載車子上,點兩個精壯士兵,縣衙裏撥兩個心腹伴當,都吩咐了。那四個跟了武松,就廳前拜辭了知縣,拽扎起,提了朴刀,監押車子,一行五人,離了陽穀縣,取路望東京去了。

    話分兩頭。只說武大郎自從武松說了去,整整的喫那婆娘罵了三四日。武大忍氣吞聲,由她自罵,心裏只依着兄弟的言語,真個每日只做一半炊餅出去賣,未晚便歸。一腳歇了擔兒,便去除了簾子,關上大門,卻來家裏坐地。那婦人看了這般,心內焦躁,指着武大臉上罵道:“混沌濁物,我倒不曾見日頭在半天裏,便把着喪門關了,也須喫別人道我家怎地禁鬼!聽你那兄弟鳥嘴,也不怕別人笑恥。”武大道:“由他們笑道說我家禁鬼。我的兄弟說的是好話,省了多少是非。”那婦人道:“呸!濁物!你是個男子漢,自不做主,卻聽別人調遣。”武大搖手道:“由他。他說的話,是金子言語。”自武松去了十數日,武大每日只是晏出早歸,歸到家裏,便關了門。那婦人也和他鬧了幾場。向後鬧慣了,不以爲事。自此這婦人約莫到武大歸時,先自去收了簾子,關上大門。武大見了,自心裏也喜,尋思道:“恁地時卻好!”

    又過了三二日,冬已將殘,天色回陽微暖。當日武大將次歸來,那婦人慣了,自先向門前來叉那簾子。也是合當有事,恰好一個人從簾子邊走過。自古道:“沒巧不成話。”這婦人正手裏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將倒去,不端不正,恰好打在那人頭巾上。那人立住了腳,正待要發作;回過臉來看時,是個生得妖嬈的婦人,先自酥了半邊,那怒氣直鑽過爪窪國去了,變作笑吟吟的臉兒。這婦人情知不是,叉手深深地道個萬福,說道:“奴家一時失手,官人休怪。”那人一頭把手整頭巾,一面把腰曲着地還禮道:“不妨事。娘子請尊便。”卻被這間壁的王婆見了。那婆子正在茶局子裏水簾底下看見了,笑道:“兀誰教大官人打這屋檐邊過?打得正好!”那人笑道:“倒是小人不是。衝撞娘子,休怪。”那婦人答道:“官人不要見責。”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個肥喏道:“小人不敢。”那一雙眼,卻只在這婦人身上,臨動身,也回了七八遍頭,自搖搖擺擺,踏着八字腳去了。這婦人自收了簾子叉竿歸去,掩上大門,等武大歸來。詩曰:

    籬不牢時犬會鑽,收簾對面好相看。王婆莫負能勾引,須信叉竿是釣竿。

    再說來人姓甚名誰?那裏居住?原來只是陽穀縣一個破落戶財主,就縣前開着個生藥鋪。從小也是一個奸詐的人,使得些好拳棒;近來暴發跡,專在縣裏管些公事,與人放刁把濫,說事過錢,排陷官吏。因此,滿縣人都饒讓他些個。那人複姓西門,單諱一個慶字,排行第一,人都喚他做西門大郎。近來發跡有錢,人都稱他做西門大官人。

    不多時,只見那西門慶一轉踅入王婆茶坊裏來,便去裏邊水簾下坐了。王婆笑道:“大官人卻纔唱得好個大肥喏!”西門慶也笑道:“乾孃,你且來,我問你:間壁這個雌兒,是誰的老小?”王婆道:“她是閻羅大王的妹子,五道將軍的女兒,問她怎地?”西門慶道:“我和你說正話,休要取笑。”王婆道:“大官人怎麼不認得?她老公便是每日在縣前賣熟食的。”西門慶道:“莫非是賣棗糕徐三的老婆?”王婆搖手道:“不是。若是他的,正是一對兒。大官人再猜。”西門慶道:“可是銀擔子李二的老婆?”王婆搖頭道:“不是。若是他的時,也倒是一雙。”西門慶道:“倒敢是花胳膊陸小乙的妻子?”王婆大笑道:“不是。若他的時,也又是好一對兒。大官人再猜一猜。”西門慶道:“乾孃,我其實猜不着。”王婆哈哈笑道:“好教大官人得知了笑一聲。他的蓋老,便是街上賣炊餅的武大郎。”西門慶跌腳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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