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51章 鄆哥大鬧授官廳 武松鬥殺西門慶(1)
    詩曰:

    參透風流二字禪,好因緣是惡因緣。癡心做處人人愛,冷眼觀時個個嫌。

    野草閒花休採折,貞姿勁質自安然。山妻稚子家常飯,不害相思不損錢。

    話說當時何九叔跌倒在地下,衆火家扶住,王婆便道:“這是中了惡,快將水來!”噴了兩口,何九叔漸漸地動轉,有些甦醒。王婆道:“且扶九叔回家去,卻理會。”兩個火家,使扇板門,一徑擡何九叔到家裏,大小接着,就在牀上睡了。老婆哭道:“笑欣欣出去,卻怎地這般歸來!閒時曾不知中惡。”坐在牀邊啼哭。何九叔覷得火家都不在面前,踢那老婆道:“你不要煩惱,我自沒事。卻纔去武大家入殮,到得他巷口,迎見縣前開藥鋪的西門慶,請我去吃了一席酒,把十兩銀子與我,說道:‘所殮的屍首,凡事遮蓋則個。’我到武大家,見他的老婆是個不良的人,我心裏有八九分疑忌。到那裏揭起千秋幡看時,見武大面皮紫黑,七竅內津津出血,脣口上微露齒痕,定是中毒身死。我本待聲張起來,卻怕他沒人做主,惡了西門慶,卻不是去撩蜂剔蠍?待要胡盧提入了棺殮了,武大有個兄弟,便是前日景陽岡上打虎的武都頭。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男子。倘或早晚歸來,此事必然要發。”老婆便道:“我也聽得前日有人說道:‘後巷住的喬老兒子鄆哥,去紫石街幫武大捉姦,鬧了茶坊。’正是這件事了。你卻慢慢地訪問他。如今這事有甚難處,只使火家自去殮了,就問他幾時出喪。若是停喪在家,待武松歸來出殯,這個便沒甚麼皁絲麻線。若他便出去埋葬了,也不妨。若是他便要出去燒他時,必有蹺蹊。你到臨時,只做去送喪,張人眼錯,拿了兩塊骨頭,和這十兩銀子收着,便是個老大證見。若他回來,不問時便罷,卻不留了西門慶麪皮,做一碗飯卻不好。”

    何九叔道:“家有賢妻,見得極明。”隨即叫火家吩咐:“我中了惡,去不得,你們便自去殮了。就問他幾時出喪,快來回報。得的錢帛,你們分了,都要停當。若與我錢帛,不可要。”火家聽了,自來武大家入殮,停喪安靈已罷,回報何九叔道:“他家大娘子說道:‘只三日便出殯,去城外燒化。’”火家各自分錢散了。何九叔對老婆道:“你說的話正是了。我至期,只去偷骨殖便了。”

    且說王婆一力攛掇,那婆娘當夜伴靈。第二日請四僧念些經文。第三日早,衆火家自來扛擡棺材,也有幾家鄰舍街坊相送。那婦人帶上孝,一路上假哭養家人。來到城外化人場上,便叫舉火燒化。只見何九叔手裏提着一陌紙錢,來到場裏,王婆和那婦人接見道:“九叔,且喜得貴體沒事了。”何九叔道:“小人前日買了大郎一扇籠子母炊餅,不曾還得錢,特地把這陌紙來燒與大郎。”王婆道:“九叔如此志誠。”何九叔把紙錢燒了,就攛掇燒化棺材。王婆和那婦人謝道:“難得何九叔攛掇,回家一發相謝。”何九叔道:“小人到處只是出熱。娘子和乾孃自穩便,齋堂裏去相待衆鄰舍街坊。小人自替你照顧。”使轉了這婦人和那婆子,把火挾去,揀兩塊骨頭,拿去骨池內只一浸,看那骨頭酥黑。何九叔收藏了,也來齋堂裏和哄了一回。棺木過了,殺火,收拾骨殖,在池子裏,衆鄰舍各自分散。那何九叔將骨頭歸到家中,把幅紙都寫了年月日期,送喪的人名字,和這銀子一處包了,做一個布袋兒盛着,放在房裏。

    再說那婦人歸到家中,去槅子前面設個靈牌,上寫“亡夫武大郎之位”。靈牀子前,點一盞琉璃燈,裏面貼些經幡、錢垛、金銀錠、採繒之屬。每日卻自和西門慶在樓上任意取樂,卻不比先前在王婆房裏,只是偷雞盜狗之歡,如今家中又沒人礙眼,任意停眠整宿。自此西門慶整三五夜不歸去,家中大小亦各不喜歡,原來這女色坑陷得人,有成時必須有敗,有首《鷓鴣天》,單道這女色。正是:

    色膽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兩綢繆。只思當日同歡慶,豈想蕭牆有禍憂!貪快樂,恣優遊,英雄壯士報冤仇。請看褒姒幽王事,血染龍泉是盡頭。

    且說西門慶和那婆娘終朝取樂,任意歌飲,交得熟了,卻不顧外人知道,這條街上遠近人家,無有一人不知此事。卻都懼怕西門慶那廝是個刁徒潑皮,誰肯來多管?

    常言道:“樂極生悲,否極泰來。”光陰迅速,前後又早四十餘日。卻說武松自從領了知縣言語,監送車仗到東京親戚處,投下了來書,交割了箱籠,街上閒行了幾日,討了回書,領一行人取路回陽穀縣來。前後往回,恰好將及兩個月。去時新春天氣,回來三月初頭。於路上只覺得神思不安,身心恍惚,趕回要見哥哥,且先去縣裏交納了回書。知縣見了大喜。看罷回書,已知金銀寶物交得明白,賞了武松一錠大銀,酒食管待,不必用說。

    武松回到下處房裏,換了衣服鞋襪,戴上個新頭巾,鎖上了房門,一徑投紫石街來。兩邊衆鄰舍看見武松回了,都喫一驚,大家捏兩把汗,暗暗地說道:“這番蕭牆禍起了!這個太歲歸來,怎肯幹休,必然弄出事來!”

    且說武松到門前,揭起簾子,探身入來,見了靈牀子,寫着“亡夫武大郎之位”七個字,呆了,睜開雙眼道:“莫不是我眼花了?”叫聲:“嫂嫂,武二歸來!”

    那西門慶正和這婆娘在樓上取樂,聽得武松叫一聲,驚得屁滾尿流,一直奔後門,從王婆家走了。那婦人應道:“叔叔少坐,奴便來也。”原來這婆娘自從藥死了武大,那裏肯帶孝,每日只是濃妝豔抹,和西門慶做一處取樂。聽得武松叫聲“武二歸來了”,慌忙去面盆裏洗落了脂粉,拔去了首飾釵環,蓬鬆挽了個兒,脫去了紅裙繡襖,旋穿上孝裙孝衫,便從樓上哽哽咽咽假哭下來。

    武松道:“嫂嫂且住,休哭!我哥哥幾時死了?得甚麼症候?喫誰的藥?”那婦人一頭哭,一面說道:“你哥哥自從你轉背一二十日,猛可的害急心疼起來;病了八九日,求神問卜,甚麼藥不喫過,醫治不得,死了,撇得我好苦!”隔壁王婆聽得,生怕決撒,即便走過來幫她支吾。武

    松又道:“我的哥哥,從來不曾有這般病,如何心疼便死了?”王婆道:“都頭卻怎地這般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暫時禍福’。誰保得長沒事?”那婦人道:“虧殺了這個乾孃。我又是個沒腳蟹,不是這個乾孃,鄰舍家誰肯來幫我!”武松道:“如今埋在那裏?”婦人道:“我又獨自一個,那裏去尋墳地?沒奈何,留了三日,把出去燒化了。”武松道:“哥哥死得幾日了?”婦人道:“再兩日,便是斷七。”

    武松沉吟了半晌,便出門去,徑投縣裏來,開了鎖,去房裏換了一身素淨衣服,便叫士兵打了一條麻絛,系在腰裏;身邊藏了一把尖長柄短背厚刃薄的解腕刀,取了些銀兩帶在身邊。叫一個士兵鎖上了房門,去縣前買了些米、面、椒料等物,香燭、冥紙,就晚到家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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