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53章 母夜叉孟州道賣人肉 武都頭十字坡遇張青
    話說當下武松對四家鄰舍道:“小人因與哥哥報仇雪恨,犯罪正當其理,雖死而不怨。卻纔甚是驚嚇了高鄰。小人此一去,存亡未保,死活不知,我哥哥靈牀子就今燒化了。家中但有些一應物件,望煩四位高鄰與小人變賣些錢來。作隨衙用度之資,聽候使用。今去縣裏首告,休要管小人罪犯輕重,只替小人從實證一證。”隨即取靈牌和紙錢燒化了。樓上有兩個箱籠,取下來,打開看了,付與四鄰收貯變賣。卻押那婆子,提了兩顆人頭,徑投縣裏來。

    此時鬨動了一個陽穀縣,街上看的人,不計其數。知縣聽得人來報了,先自駭然,隨即升廳。武松押那王婆在廳前跪下,行兇刀子和兩顆人頭,放在階下。武松跪在左邊,婆子跪在中間,四家鄰舍跪在右邊。武松懷中取出胡正卿寫的口詞,從頭至尾,告說一遍。知縣叫那令史,先問了王婆口詞,一般供說。四家鄰舍,指證明白,又喚過何九叔、鄆哥,都取了明白供狀。喚當該仵作行人,委吏一員,把這一干人押到紫石街,檢驗了婦人身屍,獅子橋下酒樓前,檢驗了西門慶身屍。明白填寫屍單格目,回到縣裏,呈堂立案。知縣叫取長枷,且把武松同這婆子枷了,收在監內。一干平人,寄監在門房裏。

    且說縣官念武松是個義氣烈漢,又想他上京去了這一遭,一心要周全他。又尋思他的好處,便喚該吏商議道:“念武松那廝是個有義的漢子,把這人們招狀從新做過,改作:‘武松因祭獻亡兄武大,有嫂不容祭祀,因而相爭,婦人將靈牀推倒,救護亡兄神主,與嫂鬥毆,一時殺死。次後西門慶因與本婦通姦,前來強護,因而鬥毆。互相不伏,扭打至獅子橋邊,以致鬥殺身死。’”讀款狀與武松聽了,寫一道申解公文,將這一干人犯,解本管東平府申請發落。這陽穀縣雖是個小縣分,倒有仗義的人。有那上戶之家,都資助武松銀兩,也有送酒食錢米與武松的。武松到下處,將行李寄頓士兵收了,將了十二三兩銀子,與了鄆哥的老爹。武松管下的士兵,大半相送酒肉不迭。當下縣吏領了公文,抱着文卷,並何九叔的銀子、骨殖、招詞、刀杖,帶了一干人犯,上路望東平府來。

    衆人到得府前,看的人鬨動了衙門口,且說府尹陳文昭聽得報來,隨即升廳。那官人但見:

    平生正直,稟性賢明。幼曾雪案攻書,長向金鑾對策。戶口增,錢糧辦,黎民稱德滿街衢;詞訟減,盜賊休,父老讚歌喧市井。攀轅截鐙,名標青史播千年;勒石鐫碑,聲振黃堂傳萬古。慷慨文章欺李杜,賢良德政勝龔黃。

    那陳府尹是個聰察的官,已知這件事了,便叫押過這一干人犯,就當廳先把陽穀縣申文看了,又把各人供狀、招款看過,將這一干人,一一審錄一遍。把贓物並行兇刀杖封了,發與庫子收領上庫。將武松的長枷換了一面輕罪枷枷了,下在牢裏,把這婆子換一面重囚枷釘了,禁在提事司監死囚牢裏收了。喚過縣使,領了迴文,發落何九叔、鄆哥、四家鄰舍:“這六人且帶回縣去,寧家聽候。本主西門慶妻子,留在本府羈管聽候,等朝廷明降,方始結斷。”那何九叔、鄆哥、四家鄰舍,縣吏領了自回本縣去了。武松下在牢裏,自有幾個士兵送飯。

    且說陳府尹哀憐武松是個仗義的烈漢,時常差人看覷他,因此節級、牢子都不要他一文錢,倒把酒食與他喫。陳府尹把這招稿卷宗都改得輕了,申去省院,詳審議罪。卻使個心腹人,齎了一封緊要密書,星夜投京師來替他幹辦。那刑部官有和陳文昭好的,把這件事直稟過了省院官,議下罪犯:“據王婆生情造意,哄誘通姦,唆使本婦下藥毒死親夫;又令本婦趕逐武松,不容祭祀親兄,以致殺傷人命,唆令男女故失人倫,擬合凌遲處死。據武松雖系報兄之仇,鬥殺西門慶姦夫人命,亦則自首,難以釋免。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外。姦夫淫婦,雖該重罪,已死勿論。其餘一干人犯,釋放寧家。文書到日,即便施行。”

    東平府尹陳文昭看了來文,隨即行移,拘到何九叔、鄆哥,並四家鄰舍,和西門慶妻小,一干人等,都到廳前聽斷。牢中取出武松,讀了朝廷明降,開了長枷,脊杖四十。上下公人都看覷他,止有五七下着肉。取一面七斤半鐵葉團頭護身枷釘了,臉上免不得刺了兩行金印,迭配孟州牢城。其餘一干衆人,省諭發落,各放寧家。大牢裏取出王婆,當廳聽命。讀了朝廷明降,寫了犯由牌,畫了伏狀,便把這婆子推上木驢,四道長釘,三條綁索,東平府尹判了一個“剮”字,擁出長街。兩聲破鼓響,一棒碎鑼鳴;犯由前引,混棍後催,兩把尖刀舉,一朵紙花搖,帶去東平府市心裏,吃了一剮。

    話裏只說武松帶上行枷,看剮了王婆,有那原舊的上鄰姚二郎,將變賣傢俬什物的銀兩,交付與武松收受,作別自回去了。當廳押了文帖,着兩個防送公人領了,解赴孟州交割,府尹發落已了。只說武松與兩個防送公人上路,有那原跟的士兵付與了行李,亦回本縣去了。武松自和兩個公人離了東平府,迤邐取路投孟州來。那兩個公人知道武松是個好漢,一路只是小心去伏侍他,不敢輕慢他些個。武松見他兩個小心,也不和他計較,包裹內有的是金銀,但過村坊鋪店,便買酒肉,和他兩個公人喫。

    話休絮繁。武松自從三月初頭殺了人,坐了兩個月監房,如今來到孟州路上,正是六月前後,炎炎火日當天,爍石流金之際,只得趕早涼而行。約莫也行了二十餘日,來到一條大路,三個人已到嶺上,卻是巳牌時分。武松道:“你們且休坐了,趕下嶺去,尋買些酒肉喫。”兩個公人道:“也說得是。”三個人奔過嶺來,只一望時,見遠遠地土坡下約有十數間草屋,傍着溪邊柳樹上挑出個酒帘兒。武松見了,把手指道:“兀那裏不有個酒店!”三個人奔下嶺來,山岡邊見個樵夫,挑了擔柴過來。武松叫道:“漢子,借問這裏地名叫做甚麼去處?”樵夫道:“這嶺是孟州道。嶺前面大樹林邊,便是有名的十字坡。”

    武松問了,自和兩個公人一直奔到十字坡邊看時,爲頭一株大樹,四五個人抱不攏,上面都是枯藤纏着。看看抹過大樹邊,早望見一個酒店,門前窗檻邊坐着一個婦人,露出綠紗衫兒來,頭上黃烘烘的插着一頭釵環,鬢邊插着些野花。見武松同兩個公人來到門前,那婦人便走起身來迎接。下面系一條鮮紅生絹裙,搽一臉胭脂鉛粉,敞開胸脯,露出桃紅紗主腰,上面一色金鈕。見那婦人如何?

    眉橫殺氣,眼露兇光。轆軸般蠢岔腰肢,棒錘似粗莽手腳。厚鋪着一層膩粉,遮掩頑皮,濃搽就兩暈胭脂,直侵亂髮。金釧牢籠魔女臂,紅衫照映夜叉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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