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54章 武松威鎮安平寨 施恩義奪快活林
    話說當下張青對武松說道:“不是小人心歹,比及都頭去牢城營裏受若,不若就這裏把兩個公人做翻,且只在小人家裏過幾時。若是都頭肯去落草時,小人親自送至二龍山寶珠寺,與魯智深相聚入夥如何?”武松道:“最是兄長好心,顧盼小弟。只是一件:武松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漢,這兩個公人,於我分上,只是小心,一路上伏侍我來。我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我。你若敬愛我時,便與我救起他兩個來,不可害他。”張青道:“都頭既然如此仗義,小人便救醒了。”

    當下張青叫火家便從剝人凳上攙起兩個公人來。孫二孃便調一碗解藥來,張青扯住耳朵,灌將下去。沒半個時辰,兩個公人,如夢中睡覺的一般爬將起來,看了武松說道:“我們卻如何醉在這裏?這家恁麼好酒!我們又喫不多,便恁地醉了!記着他家,回來再問他買喫。”武松笑將起來,張青、孫二孃也笑,兩個公人正不知怎地。那兩個火家,自去宰殺雞鵝,煮得熟了,整頓杯盤端正。張青教擺在後面葡萄架下,放了桌凳坐頭。張青便邀武松並兩個公人到後園內。

    武松便讓兩個公人上面坐了,張青、武松在下面朝上坐了,孫二孃坐在橫頭。兩個漢子輪番斟酒,來往搬擺盤饌,張青勸武松飲酒。至晚,取出那兩口戒刀來,叫武松看了。果是鑌鐵打的,非一日之功。兩個又說些江湖上好漢的勾當,卻是殺人放火的事。武松又說:“山東及時雨宋公明仗義疏財,如此豪傑,如今也爲事逃在柴大官人莊上。”兩個公人聽得,驚得呆了,只是下拜。武松道:“難得你兩個送我到這裏了,終不成有害你之心?我等江湖上好漢們說話,你休要喫驚,我們並不肯害爲善的人。你只顧喫酒,明日到孟州時,自有相謝。”當晚就張青家裏歇了。

    次日,武松要行,張青那裏肯放,一連留住,管待了三日。武松因此感激張青夫妻兩個厚意。論年齡張青卻長武松五年,因此武松結拜張青爲兄。武松再辭了要行,張青又置酒送路。取出行李、包裹、纏袋,交還了。又送十來兩銀子與武松,把二三兩零碎銀子,齎發兩個公人。武松就把這十兩銀子一發與了兩個公人,再帶上行枷,依舊貼了封皮。張青和孫二孃送出門前,武松作別了,自和公人投孟州來。詩曰:

    結義情如兄弟親,勸言落草尚逡巡。須知憤殺姦淫者,不作違條犯法人。

    未及晌午,早來到城裏。直至州衙,當廳投下了東平府文牒。州尹看了,收了武松,自押了迴文,與兩個公人回去,不在話下。隨即卻把武松帖發本處牢城營來。當日武松來到牢城營前,看見一座牌額,上書三個大字,寫着道:“安平寨”。公人帶武松到單身房裏,公人自去下文書,討了收管,不必得說。

    武松自到單身房裏,早有十數個一般的囚徒來看武松,說道:“好漢,你新到這裏,包裹裏若有人情的書信,並使用的銀兩,取在手頭,少刻差撥到來,便可送與他。若喫殺威棒時,也打得輕。若沒人情送與他時,端的狼狽!我和你是一般犯罪的人,特地報你知道。豈不聞‘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我們只怕你初來不省得,通你得知。”武松道:“感謝你們衆位指教我。小人身邊略有些東西。若是他好問我討時,便送些與他,若是硬問我要時,一文也沒。”衆囚徒道:“好漢,休說這話,古人道:‘不怕官,只怕管。’‘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頭!’只是小心便好。”說猶未了,只見一個道:“差撥官人來了。”衆人都自散了。

    武松解了包裹,坐在單身房裏,只見那個人走將入來,問道:“那個是新到囚徒?”武松道:“小人便是。”差撥道:“你也是安眉帶眼的人,直須要我開口說。你是景陽岡打虎的好漢,陽穀縣做都頭,只道你曉事,如何這等不達時務!你敢來我這裏,貓兒也不喫你打了!”武松道:“你倒來發話,指望老爺送人情與你,半文也沒。我精拳頭有一雙相送!金銀有些,留了自買酒喫,看你怎地奈何我?沒地里倒把我發回陽穀縣去不成!”那差撥大怒去了。又有衆囚徒走攏來說道:“好漢,你和他強了,少間苦也!他如今去和管營相公說了,必然害你性命!”武松道:“不怕!隨他怎麼奈何我,文來文對,武來武對!”

    正在那裏說言未了,只見三四個人來單身房裏,叫喚新到囚人武松,武松應道:“老爺在這裏,又不走了,大呼小喝做甚麼!”那來的人把武松一帶,帶到點視廳前,那管營相公正在廳上坐。五六個軍漢押武松在當面,管營喝叫除了行枷,說道:“你那囚徒,省得太祖武德皇帝舊制:但凡初到配軍,須打一百殺威棒。那兜的,背將起來。”武松道:“都不要你衆人鬧動,要打便打,也不要兜。我若是躲閃一棒的,不是好漢,從先打過的都不算,重新再打起。我若叫一聲,也不是好男子!”兩邊看的人都笑道:“這癡漢弄死,且看他如何熬!”武松又道:“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兒,打我不快活。”兩下衆人都笑起來。

    那軍漢拿起棍來,卻待下手,只見管營相公身邊立着一個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紀,白淨面皮,三柳髭鬚,額頭上縛着白手帕,身上穿着一領青紗上蓋,把一條白絹搭膊絡着手。那人便去管營相公耳朵邊,略說了幾句話。只見管營道:“新到囚徒武松,你路上途中曾害甚病來?”武松道:“我於路不曾害,酒也喫得,肉也喫得,飯也喫得,路也走得。”管營道:“這廝是途中得病到這裏,我看他麪皮纔好,且寄下他這頓殺威棒。”兩邊行杖的軍漢低低對武松道:“你快說病。這是相公將就你,你快只推曾害便了。”武松道:“不曾害,不曾害,打了倒乾淨!我不要留這一頓寄庫棒,寄下倒是鉤腸債,幾時得了!”兩邊看的人都笑。管營也笑道:“想是這漢子多曾害熱病了,不曾得汗,故出狂言。不要聽他,且把去禁在單身房裏。”

    三四個軍人引武松依前送在單身房裏。衆囚徒都來問道:“你莫不有甚好相識書信與管營麼?”武松道:“並不曾有。”衆囚徒道:“若沒時,寄下這頓棒,不是好意,晚間必然來結果你!”武松道:“他還是怎地來結果我?”衆囚徒道:“他到晚把兩碗幹黃倉米飯和些臭鯗魚來,與你吃了,趁飽帶你去土牢裏去,把索子捆翻着,一牀幹藁薦把你捲了,塞住了你七竅,顛倒豎在壁邊。不消半個更次,便結果了你性命。這個喚做盆吊。”武松道:“再有怎地安排我?”衆人道:“再有一樣,也是把你來捆了,卻把一個布袋,盛一袋黃沙,將來壓在你身上。也不消一個更次,便是死的。這個喚土布袋。”武松又問道:“還有甚麼法度害我?”衆人道:“只是這兩件怕人些,其餘的也不打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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