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71章 沒遮攔追趕及時雨 船火兒大鬧潯陽江(2)
    宋江和兩個公人聽了這首歌,都酥軟了。宋江又想道:“他是唱耍。”三個正在那裏議論未了,只見那艄公放下櫓,說道:“你這個撮鳥,兩個公人,平日最會詐害做私商的人,今日卻撞在老爺手裏!你三個卻是要吃板刀麪?卻是要喫餛飩?”宋江道:“家長休要取笑!怎地喚做板刀面?怎地是餛飩?”那艄公睜着眼道:“老爺和你耍甚鳥!若還要吃板刀麪時,俺有一把潑風也似快刀在這板底下,我不消三刀五刀,我只一刀一個,都剁你三個人下水去;你若要喫餛飩時,你三個快脫了衣裳,都赤條條地跳下江裏自死。”宋江聽罷,扯定兩個公人說道:“卻是苦也!正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那艄公喝道:“你三個好好商量,快回我話。”宋江答道:“艄公不知,我們也是沒奈何,犯下了罪,迭配江州的人,你如何可憐見饒了我三個!”那艄公喝道:“你說甚麼閒話!饒你三個!我半個也不饒你。老爺喚做有名的狗臉張爺爺,來也不認得爹,去也不認得娘。你便都閉了鳥嘴,快下水裏去!”宋江又求告道:“我們都把包裹內金銀、財帛、衣服等項盡數與你,只饒了我三人性命。”那艄公便去板底下摸出那把明晃晃板刀來,大喝道:“你三個要怎地?”宋江仰天嘆道:“爲因我不敬天地,不孝父母,犯下罪責,連累了你兩個。”那兩個公人也扯着宋江道:“押司,罷,罷!我們三個一處死休。”那艄公又喝道:“你三個好好快脫了衣裳,跳下江去。跳便跳,不跳時,老爺便剁下水裏去。”

    宋江和那兩個公人抱做一塊,恰待要跳水,只見江面上咿咿啞啞櫓聲響,宋江探頭看時,一隻快船飛也似從上水頭搖將下來。船上有三個人,一條大漢手裏橫着託叉,立在船頭上;梢頭兩個後生,搖着兩把快櫓,星光之下,早到面前。那船頭上橫叉的大漢便喝道:“前面是甚麼艄公,敢在當港行事?船裏貨物,見者有分。”這船艄公回頭看了,慌忙應道:“原來卻是李大哥,我只道是誰來。大哥又去做買賣,只是不曾帶挈兄弟。”大漢道:“張家兄弟,你在這裏又弄這一手!船裏甚麼行貨?有些油水麼?”梢公答道:“教你得知好笑。我這幾日沒道路,又賭輸了,沒一文,正在沙灘上悶坐,岸上一夥人趕着三頭行貨來我船裏。卻是鳥兩個公人,解一個黑矮囚徒,正不知是那裏人。他說道迭配江州來的,卻又項上不帶行枷。趕來的岸上一夥人,卻是鎮上穆家哥兒兩個,定要討他,我見有些油水喫,我不還他。”船上那大漢道:“咄!莫不是我哥哥宋公明?”宋江聽得聲音廝熟,便艙裏叫道:“船上好漢是誰?救宋江則個!”那大漢失驚道:“真個是我哥哥,早不做出來。”宋江鑽出船上來看時,星光明亮,那立在船頭上的大漢,不是別人,正是:

    家住潯陽江浦上,最稱豪傑英雄。眉濃眼大面皮紅,髭鬚垂鐵線,語話若銅鐘。凜凜身軀長八尺,能揮利劍霜鋒,衝波躍浪立奇功。廬州生李俊,綽號混江龍。

    那船頭上立的大漢,正是混江龍李俊。背後船梢上兩個搖櫓的,一個是出洞蛟童威,一個是翻江蜃童猛。

    這李俊聽得是宋公明,便跳過船來,口裏叫苦道:“哥哥驚恐。若是小弟來得遲了些個,誤了仁兄性命。今日天使李俊在家坐立不安,棹船出來江裏,趕些私鹽,不想又遇着哥哥在此受難!”那艄公呆了半晌,做聲不得,方纔問道:“李大哥,這黑漢便是山東及時雨宋公明麼?李俊道:“可知是哩!”那艄公便拜道:“我那爺,你何不早通個大名,省得着我做出歹事來,爭些兒傷了仁兄。”宋江問李俊道:“這個好漢是誰?高姓何名?”李俊道:“哥哥不知,這個好漢卻是小弟結義的兄弟,原是小孤山下人氏,姓張,名橫,綽號船火兒,專在此潯陽江做這件穩善的道路。”宋江和兩個公人都笑起來。

    當時兩隻船並着搖奔灘邊來,纜了船,艙裏扶宋江並兩個公人上岸。李俊又與張橫說道:“兄弟,我常和你說,天下義士,只除非山東及時雨鄆城宋押司,今日你可仔細認看。”張橫敲開火石,點起燈來,照着宋江,撲翻身,又在沙灘上拜道:“望哥哥恕兄弟罪過!”宋江看那張橫時,但見:

    七尺身軀三角眼,黃髯赤發紅睛,潯陽江上有聲名。衝波如水怪,躍浪似飛鯨,惡水狂風都不懼,蛟龍見處魂驚。天差列宿害生靈。小孤山下住,船火號張橫。

    張橫拜罷問道:“義士哥哥爲何事配來此間?”李俊便把宋江犯罪的事說了,今來迭配江州。張橫聽了說道:“好教哥哥得知,小弟一母所生的親弟兄兩個,長的便是小弟,我有個兄弟,卻又了得。渾身雪練也似一身白肉,沒得四五十里水面,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水裏行一似一根白條,更兼一身好武藝。因此人起他一個異名,喚做浪裏白條張順。當初我弟兄兩個,只在揚子江邊做一件依本分的道路。”宋江道:“願聞則個。”張橫道:“我弟兄兩個,但賭輸了時,我便先駕一隻船渡在江邊淨處做私渡。有那一等客人貪省貫百錢的,又要快,便來下我船。等船裏都坐滿了,卻教兄弟張順也扮做單身客人,揹着一個大包,也來趁船。我把船搖到半江裏,歇了櫓,拋了釘,插一把板刀,卻討船錢,本合五百足錢一個人,我便定要他三貫。卻先問兄弟討起,教他假意不肯還我,我便把他來起手,一手揪住他頭,一手提定腰胯,撲通地攛下江裏,排頭兒定要三貫,一個個都驚得呆子,把出來不迭。都斂得足了,卻送他到僻淨處上岸。我那兄弟自從水底下走過對岸,等沒了人,卻與兄弟分錢去賭。那時我兩個只靠這件道路過日。”宋江道:“可知江邊多有主顧來尋你私渡!”李俊等都笑起來。張橫又道:“如今我弟兄兩個都改了業,我便只在這潯陽江裏做些私商。兄弟張順,他卻如今自在江州做賣魚牙子。如今哥哥去時,小弟寄一封書去,只是不識字,寫不得。”李俊道:“我們去村裏央個門館先生來寫。”留下童威、童猛看船。三個人跟了李俊,張橫提了燈,投村裏來。

    走不過半里路,看見火把還在岸上明亮。張橫說道:“他弟兄兩個還未歸去。”李俊道:“你說兀誰弟兄兩個?”張橫道:“便是鎮上那穆家哥兒兩個。”李俊道:“一發叫他兩個來拜見哥哥。”宋江連忙說道:“使不得,他兩個趕着要捉我。”李俊道:“仁兄放心,他弟兄不知是哥哥。他亦是我們一路人。”李俊用手一招,胡哨了

    一聲,只見火把人伴都飛奔將來。看見李俊、張橫都恭奉着宋江做一處說話,那弟兄二人大驚道:“二位大哥如何與這三人廝熟?”李俊大笑道:“你道他是兀誰?”那二人道:“便是不認得。只見他在鎮上出銀兩賞那使槍棒的,滅俺鎮上威風,正待要捉他。”李俊道:“他便是我日常和你們說的山東及時雨鄆城宋押司公明哥哥,你兩個還不快拜。”那弟兄兩個撇了朴刀,撲翻身便拜道:“聞名久矣,不期今日方得相會。卻纔甚是冒瀆,犯傷了哥哥,望乞憐憫恕罪。”宋江扶起二位道:“壯士,願求大名。”李俊便道:“這弟兄兩個富戶是此間人:姓穆,名弘,綽號沒遮攔;兄弟穆春,喚做小遮攔。是揭陽鎮上一霸。我這裏有三霸,哥哥不知,一發說與哥哥知道。揭陽嶺上嶺下,便是小弟和李立一霸;揭陽鎮上,是他弟兄兩個一霸;潯陽江邊做私商的,卻是張橫、張順兩個一霸。以此謂之三霸。”宋江答道:“我們如何省得?既然都是自家弟兄情分,望乞放還了薛永。”穆弘笑道:“便是使槍棒的那廝?哥哥放心,隨即便教兄弟穆春去取來還哥哥。我們且請仁兄到敝莊伏禮請罪。”李俊說道:“最好,最好!便到你莊上去。”穆弘叫莊客着兩個去看了船隻,就請童威、童猛一同都到莊上去相會。一面又着人去莊上報知,置辦酒食,殺羊宰豬,整理筵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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