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道人挑將經擔到來,鋪設壇場,擺放佛像、供器、鼓鈸、鐘磬、香花、燈燭。廚下一面安排齋食。楊雄到申牌時分,回家走一遭,吩咐石秀道:“賢弟,我今夜卻限當牢,不得前來,凡事央你支持則個。”石秀道:“哥哥放心自去,晚間兄弟替你料理。”楊雄去了,石秀自在門前照管。沒多時,只見一個年紀小的和尚揭起簾子入來。石秀看那和尚時,端的整齊。但見:
一個青旋旋光頭新剃,把麝香松子勻搽;一領黃烘烘直裰初縫,使沉速檀香染。山根鞋履,是福州染到深青;九縷絲絛,系西地買來真紫。光溜溜一雙賊眼,只睃趁旋主嬌娘;美甘甘滿口甜言,專說誘喪家少婦。淫情發處,草菴中去覓尼姑;色膽動時,方丈內來尋行者。
那和尚入到裏面,深深地與石秀打個問訊。石秀答禮道:“師父少坐。”隨背後一個道人,挑兩個盒子入來,石秀便叫:“丈丈,有個師父在這裏。”潘公聽得,從裏面出來,那和尚便道:“幹爺如何一向不到敝寺。”老子道:“便是開了這些店面,卻沒工夫出來。”那和尚便道:“押司週年,無甚罕物相送,些少掛麪,幾包京棗。”老子道:“阿也,甚麼道理,教師父壞鈔!教叔叔收過了。”石秀自搬入去,叫點茶出來,門前請和尚喫。
只見那婦人從樓上下來,不敢十分穿重孝,只是淡妝輕抹,便問:“叔叔,誰送物事來?”石秀道:“一個和尚,叫丈丈做幹爺的送來。”那婦人便笑道:“是師兄海闍黎裴如海,一個老實的和尚。他是裴家絨線鋪裏小官人,出家在報恩寺中。因他師父是家裏門徒,結拜我父做幹爺,長奴兩歲,因此上叫他做師兄。他法名叫做海公。叔叔,晚間你只聽他請佛唸經,有這般好聲音。”石秀道:“原來恁地。”自肚裏已有些瞧科。
那婦人便下樓來見和尚,石秀卻背叉着手,隨後跟出來,布簾裏張看。只見那婦人出到外面,那和尚便起身向前來,合掌深深的打個問訊。那婦人便道:“甚麼道理,教師兄壞鈔!”和尚道:“賢妹,些少薄禮微物,不足掛齒。”那婦人道:“師兄何故這般說?出家人的物事,怎的消受得?”和尚道:“敝寺新造水陸堂,也要來請賢妹隨喜,只恐節級見怪。”那婦人道:“家下拙夫卻不恁地計較。老母死時,也曾許下血盆願心,早晚也要到上剎相煩還了。”和尚道:“這是自家的事,如何恁地說?但是吩咐如海的事,小僧便去辦來。”那婦人道:“師兄,多與我娘念幾卷經便好。”只見裏面丫鬟捧茶出來,那婦人拿起一盞茶來,把帕子去茶鐘口邊抹一抹,雙手遞與和尚。那和尚一頭接茶,兩隻眼涎瞪瞪的只顧看那婦人身上,這婦人也嘻嘻的笑着看這和尚。人道色膽如天,卻不防石秀在布簾裏張見。石秀自肚裏暗忖道:“‘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幾番見那婆娘常常的只顧對我說些風話,我只以親嫂嫂一般相待,原來這婆娘倒不是個良人。莫教撞在石秀手裏,敢替楊雄做個出場,也不見的。”石秀此時已有三分在意了,便揭起布簾,走將出來。那賊禿放下茶盞,便道:“大郎請坐。”這婦人便插口道:“這個叔叔,便是拙夫新認義的兄弟。”那和尚虛心冷氣,動問道:“大郎貴鄉何處?高姓大名?”石秀道:“我姓石,名秀,金陵人氏。因爲只好閒管,替人出力,以此叫做‘拚命三郎’。我是個粗鹵漢子,禮數不到,和尚休怪!”裴如海道:“不敢,不敢。小僧去接衆僧來赴道場。”相別出門去了。那婦人道:“師兄早來些個。”那和尚應道:“便來了。”婦人送了和尚出門,自入裏面來了。石秀卻在門前低了頭,只顧尋思。
一個字便是僧,兩個字是和尚,三個字鬼樂官,四字色中餓鬼。
且說這石秀自在門前尋思了半晌,又且去支持管待。不多時,只見行者先來點燭燒香。少刻,海闍黎引領衆僧卻來赴道場,潘公、石秀接着,相待茶湯已罷。打動鼓鈸,歌詠贊揚。只見海闍黎同一個一般年紀小的和尚做闍黎,播動鈴杵,發牒請佛,獻齋贊供,諸大護法監壇主盟,“追薦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只見那婦人喬素梳妝,來到法壇上,執着手爐,拈香禮佛。那海闍黎越逞精神,搖着鈴杵,念動真言。這一堂和尚見了楊雄老婆這等模樣,都七顛八倒起來。但見:
班首輕狂,唸佛號不知顛倒;闍黎沒亂,誦真言豈顧高低。燒香行者,推倒花瓶;秉燭頭陀,錯拿香盒。宣名錶白,大寧國稱做大唐;懺罪通陳,王押司念爲押禁。動鐃的望空便撇,打鈸的落地不知。敲子的軟做一團;擊響磬的酥做一塊。滿堂喧鬨,繞席縱橫。藏主心忙,擊鼓錯敲徒弟手;維那眼亂,磬槌打破老僧頭。十年苦行一時休,萬個金剛降不住。
那衆僧都在法壇上看見了這婦人,自不覺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時間愚迷了佛性禪心,拴不定心猿意馬,以此上德行高僧世間難得。石秀卻在側邊看了,也自冷笑道:“似此有甚功德,正謂之作福不如避罪。”少間,證盟已了,請衆和尚就裏面喫齋,海闍黎卻在衆僧背後,轉過頭來,看着那婦人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