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李師師門來,與柴進道:“今上兩個表子,一個李師師,一個趙元奴。雖然見了李師師,何不再去趙元奴家走一遭?”宋江徑到茶坊間壁,揭起簾幕,張閒便請趙婆出來說話。燕青道:“我這兩位官人,是山東鉅富客商,要見娘子一面,一百兩花銀相送。”趙婆道:“恰恨我女兒沒緣,不快在牀,出來相見不得。”宋江道:“如此卻再來求見。”趙婆相送去門,作別了。四個且出小御街,徑投天漢橋來看鰲山。正打從樊樓前過,聽得樓上笙簧聒耳,鼓樂喧天,燈火凝眸,遊人似蟻,宋江、柴進也上樊樓,尋個閣子坐下,取些酒食餚饌,也在樓上賞燈飲酒。喫不到數杯,只聽得隔壁閣子內有人作歌道:
浩氣沖天貫鬥牛,英雄事業未曾酬。手提三尺龍泉劍,不斬奸邪誓不休!
宋江聽得,慌忙過來看時,卻是九紋龍史進、沒遮攔穆弘在閣子內喫得大醉,口出狂言。宋江走近前去喝道:“你這兩個兄弟嚇殺我也!快算還酒錢,連忙出去!早是遇着我,若是做公的聽得,這場橫禍不小。誰想你這兩個兄弟也這般無知粗糙!快出城,不可遲滯。明日看了正燈,連夜便回,只此十分好了,莫要弄得撅撒了!”史進、穆弘默默無言,便叫酒保算還了酒錢。兩個下樓,取路先投城外去了。
宋江與柴進四人微飲三杯,少添春色,戴宗計算還了酒錢,四人拂袖下樓,徑往萬壽門,來客店內敲門。李逵困眼睜開,對宋江道:“哥哥不帶我來也罷了,既帶我來,卻教我看房,悶出鳥來。你們都自去快活!”宋江道:“爲你生性不善,面貌醜惡,不爭帶你入城,只恐因而惹禍。”李逵便道:“你不帶我去便了,何消得許多推故!幾曾見我那裏嚇殺了別人家小的大的!”宋江道:“只有明日十五日這一夜帶你入去,看罷了正燈,連夜便回。”李逵呵呵大笑。
過了一夜,次日正是上元節候,天色晴明得好。看看傍晚,慶賀元宵的人不知其數,古人有篇《絳都春》單道元宵景緻:
融和初報,乍瑞靄霽色,皇都春早。翠巾憲競飛,玉勒爭馳,都聞道鰲山彩結蓬萊島。向晚色,雙龍銜照。絳霄樓上,彤芝蓋底,仰瞻天表。縹緲風傳帝樂,慶玉殿共賞,羣仙同到。迤邐御香,飄滿人間開嘻笑。一點星球小,漸隱隱鳴梢聲杳。遊人月下歸來,洞天未曉。
三個人入到裏面大客位裏,李師師接着,拜謝道:“員外識荊之初,何故以厚禮見賜,卻之不恭,受之太過。”宋江答道:“山僻村野,絕無罕物,但送些小微物,表情而已,何勞花魁娘子致謝。”李師師邀請到一個小小閣兒裏,分賓坐定,奶子、侍婢捧出珍異果子,濟楚菜蔬,希奇案酒,甘美餚饌,盡用錠器,擺
一春臺。李師師執盞向前拜道:“夙世有緣,今夕相遇二君,草草杯盤,以奉長者。”宋江道:“在下山鄉雖有貫伯浮財,未曾見如此富貴,花魁的風流聲價,播傳寰宇,求見一面,如登天之難,何況親賜酒食。”李師師道:“員外獎譽太過,何敢當此。”都勸罷酒,叫奶子將小小金盃巡篩。但是李師師說些街市俊俏的話,皆是柴進回答,燕青立在邊頭和哄取笑。
酒行數巡,宋江口滑,揎拳裸袖,點點指指,把出梁山泊手段來。柴進笑道:“我表兄從來酒後如此,娘子勿笑。”李師師道:“各人稟性何傷。”丫鬟說道:“門前兩個伴當。一個黃髭鬚,且是生的怕人,在外面喃喃吶吶地罵。”宋江道:“與我喚他兩個入來。”只見戴宗引着李逵到閣子裏。李逵看見宋江、柴進與李師師對坐飲酒,自肚裏有五分沒好氣,圓睜怪眼,直瞅他三個。李師師便問道:“這漢是誰?”恰象土地廟裏對判官立地的小鬼。”衆人都笑,李逵不省得他說。宋江答道:“這個是家生的孩兒小李。”李師師答道:“我倒不打緊,辱沒了太白學士。”宋江道:“這廝卻有武藝,挑得三二百斤擔子,打得三五十人。”李師師叫取大銀賞鍾,各與三鍾,戴宗也喫三鍾。燕青只怕他口出訛言,先打抹他和戴宗依先去門前坐地。宋江道:“大丈夫飲酒,何用小杯!”就取過賞鍾,連飲數鍾。李師師低唱蘇東坡大江東去詞。宋江乘着酒興,索紙筆來,磨得墨濃,蘸得筆飽,拂開花箋,對李師師道:“不才亂道一詞,盡訴胸中鬱結,呈上花魁尊聽。”當時宋江落筆,遂成樂府詞一首,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