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慶餘年 >第六卷殿前歡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京都的蟬鳴
    荼字又變成了茶字。

    坐在茶樓欄邊的茶客們好奇地往外望去,心裏吶悶,這已經悶了三月的天,難道終於要落下一場及時的秋雨了?

    然後他們看見本是一片碧藍的天,忽然間被從東南方向涌來和層層積雨雲覆蓋,整座京都的上方,宛若加了一個極大的蓋子,陰涼籠罩着城郭與其間的子民。

    雲層不停地絞動翻滾,像無數巨龍正在排列着陣形,時有云絲扯出,看上去十分恐怖。如此濃厚的烏雲,自然預兆着緊接而來的暴雨,看這雲頭,這場大雨只怕會異常兇猛。

    而那些茶客們不驚反喜,心想老天爺終於肯讓這人間清明些了。

    咔嚓一聲雷響,雨水終於嘩啦啦地下了起來,街上的行人們紛紛走避,樓上的茶客們眯着眼,極爲快活地欣賞着許久未見的雨水和宅落被打溼後沁出的些許別樣美麗。

    雨下的並不特別大,但卻特別涼,不一時功夫,茶客們便開始感覺到了絲絲寒意,不免有些意外,心想往年的秋雨只是淅淅下着,總要有個三場,才能盡祛暑意,今年怎麼這雨水卻如此之涼。

    以這個時代人們的知識,自然不知道,在十幾天前,東海的海面上升騰起了今夏最大的一場颶風,這場風災直衝大東山,在海畔五十餘里的地面上空降無數雨水,然後勢頭未減,繼續挾着海上蒸騰的水氣與溼氣,直入慶國腹地。

    這場颶風很有趣,沿路之上並沒有造成太大的災害,卻給酷熱已久的慶國疆土帶來了立竿見影的降溫降雨。

    茶客們搓着手,喝着熱茶,暗罵這老天爺太怪,衆人出門都未帶着傘,更不可能帶着單衣,只好在這樓中硬抗着絲絲涼意。

    “出什麼事了?”忽然有一個人望着城門的方向好奇說道。

    聽着這話,好熱鬧的人們都湊到了茶樓的欄邊,往城門的方向看去,隔着遠遠層層的雨霧,看不清楚那方出了何事,只隱約感覺到了一陣譟動與那些軍士們的慌亂。京都四方城門,都由十三城司的兵馬把守,向來軍禁森嚴,極少出現眼下這種局面,所有茶客們都有些好奇。

    自然不會是有軍隊來攻城,首先不論這種想像本身足夠荒謬,即便真的有軍隊攻到京都城下,外圍的守備師也會率先迎敵,而城門司設在角樓裏的瞭望卒,也會在第一時間內響起警訊。

    得得馬蹄聲響,踏破長街雨水,聲聲急促。

    茶客們定睛望去,只見城門處一匹駿馬急速駛來,只有這一匹,衆人明白肯定是哪方有急訊入城,紛紛放下心來。

    但看着那匹駿馬嘴邊的白沫,馬上騎士滿臉塵土的憔悴模樣,衆人心頭再緊,紛紛暗想,難道是邊關出了問題?

    雨水一直在下,疲憊到了極點的駿馬奮起最後的氣力,迎着風雨,拼命地奔馳着。馬上衣衫破爛,神情嚴肅的騎士毫不愛惜自己坐騎的生死,狠狠地揮動着手中的馬鞭,催促着身上駿馬,保持着最快的速度,踏過茶樓下的長街,濺起一路雨水,向着皇宮的方向衝刺!

    幸虧是大雨先至,將路上行人與攤販趕至了街旁檐下,不然這位騎士不要命的狂奔,不知道要撞死多少人。

    茶客們看着那一人一騎消失在雨水中,消失在長街的盡頭,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氣來,消化掉先前安靜無比的緊張,面面相覷,不知道朝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繫着白巾啊……”一位年紀有些大的茶客忽然顫抖着聲音說道。

    茶樓裏更加安靜起來,雖然晚出生的京都百姓沒有經歷過當年慶國擴邊時的大戰時節,但也曾經聽說過,當年三次北伐裏最慘的那次,慶國軍隊一役死傷萬人,當年千里飛騎報訊的騎士……也是系的白巾!

    “報訊的騎士是……”有人疑惑問道:“燕……大都督,不是才勝了嗎?”

    “是軍中快馬。”那位年紀大的茶客明顯當年也是行伍中人,聲音依然顫抖着,報訊者繫上了白巾,一定是有大事發生!

    茶樓裏的議論聲倏地一下停止,所有人,甚至包括店小二和掌櫃的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衆人安靜地站在欄邊,看着大雨中的街道,暗中禱告自己的國度不會出事。

    ……

    ……

    “又來了!”

    茶樓中,一位年輕人惶急而無助地喊叫了起來。此時城門處早已沒躁動不安,有的只是一片肅殺與警惕,然而第二騎來的比第一騎更快,就像是一道煙一樣,快速地從茶樓下飛馳而過。

    這名騎士未着盔甲,只是一件深黑色的衣裳,單手持繮,雙腳急踢,臉上全是雨水淋下的黑色水跡。

    他持疆的左臂上也繫着一塊白巾,而右手卻高舉着一塊令牌模樣的事物,直接衝過了城門,踏過長街,同樣朝着皇宮的方向疾馳而去。

    茶樓中諸人帶着企盼地目光,望着先前那位深知朝廷體例的茶客,希望能從他的嘴裏聽到一些好消息。

    那名老茶客滿臉慘白,喃喃說道:“是……是監察院。”

    ……

    ……

    又過了些許時刻,第三個千里傳訊的快騎,再一次強行闖過了十三城門司把守的城門,踏上了茶樓下那條雨街,這名騎士與先前那位一樣,同樣是狼狽不堪,看來千里迢迢,換馬不換人,用最快的速度向京都報訊中,着實是件很辛苦的事情。

    然後馬上騎士並不覺得辛苦,他只知道,如果不能將這個驚天的消息,最用快的速度報入宮中,慶國只怕……會出大問題。

    雨水衝涮着騎士被太陽曬的乾裂開來的臉,擊入他已經變得血紅的雙眼,卻阻不住他的速度,馬匹馳過長街,往皇宮方向急奔。

    他的左臂上依然有一道白巾。

    此時樓內的茶客們已經被連番而來的震驚變得麻木了起來,紛紛張着嘴,卻說不出什麼話來。雖然不知道這第三騎代表着朝廷的哪一方,但他們知道,這三騎爲京都帶來的消息,肯定是同一個,得到了這三方的確認,那麼……慶國一定有災難發生。

    茶樓裏一片死一般的安靜,所有人都低下了頭。那名老年的茶客,滿臉慘白,顫抖着坐了下來,卻是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衆人趕緊上前施救,誰也沒有注意到,樓外面的雨勢稍微小了一些。雨勢雖小,涼意已至,那些先前片刻還在耀武揚威的蟬兒們,終於開始感覺到了天命的不可逆違,開始感受到生命之無常,開始感覺秋日之悲涼,開始燃燒自己的生命,於京都的大街小巷中,不停吟唱着最後的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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