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慶餘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準備着
    苦心?範閒地眉頭緩緩皺了起來,皺的極爲好看,極爲冷漠,他當然明白鬍大學士轉述的這句評語代表了什麼。宮裏那個男人對自己的私生子依然留着三分企望,三分容忍,剩下的四分裏究竟多少是憤怒,多少是忌憚?那誰也說不清楚。

    胡大學士轉過身子,將茶杯放在了範閒地面前,望着他的雙眼認真說道:“直接倔狠,此乃性情中人,陛下喜歡的便是如你這樣的真性情人。這些日子裏你所犯地錯。陛下不是不能寬恕你。但如今的關鍵是,你必須要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並且要讓陛下知道你……知錯了。”

    範閒默然地坐在椅上,知道胡大學士錯估了今天自己的來意,只是兩人間根本不可能如往日一般把話頭挑明,他也不會傻到去反駁什麼,只是下意識裏緩緩說道:“錯在哪裏呢?”

    “你知道在哪裏,你需要表現出你的態度。”胡大學士的眉頭皺了起來,微顯焦灼說道:“這十幾天裏你做的事情,不論是哪一椿都足夠讓你被打下塵埃不得翻身……黑騎經過州郡,這些日子參罪你的奏章,像雪花一樣地飛到了門下中書裏。”

    “大概這些地方上的官員還不知道,陛下早已經降罪了。”範閒笑了笑。

    “陛下何曾真地降罪於你?”胡大學士的眉頭皺的更深了,甚至連他每日必抹的扶膚霜都快要掩飾不住他額頭上深深地皺紋,他用略有些失望的眼神看着範閒,沉重說道:“如果真是要按慶律治罪,就算你是入了八議之身,可是有幾個腦袋可以砍?可以抵銷這些?”

    胡大學士看着面前這個沉默的年輕人,不知爲何,心裏生起一股難以抑止的怒火,壓低聲音斥道:“難道你不明白,陛下已經對你足夠寬仁,如果你再這樣繼續挑戰朝廷的權威,磨礪陛下地耐心……”

    “那又如何?”範閒有些木然地截斷了胡大學士地話。

    胡大學士靜靜地看着他,眼睛裏的失望之色越來越濃,許久之後,他沙啞着聲音道:“難道你想死?”

    範閒擡起頭來看着他。

    “不要倚仗着陛下寵你,就這樣無法無天地鬧下去。”看樣子胡大學士是真的憤怒了,他身爲慶國文官首領,最近這些日子就如同朝廷裏別的官員一樣,眼睜睜地看着陛下和範閒父子反目,眼睜睜地看着本來一片清美的慶國秋景,卻因爲這件突如其來的異動,而平添了無數陰雲,身爲慶國的高官,身爲一位慶國子民,他們都想勸服範閒能夠入宮請罪,就此了結這一段動盪。

    然而範閒這幾日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卻讓包括胡大學士在內的所有人都漸漸涼了心。

    “您認爲我只是一位寵臣?”範閒並不想像個孩子一樣來誇耀自己的能力,但聽到這句話後,依然忍不住微微皺眉問出聲來。

    “與寵無關,你只是……臣,我也是臣。”胡大學士強行壓抑下怒意。幽幽說道:“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或許你認爲陛下待你不好,但你仔細想想,自開國以來,有哪位臣子曾經得到過你這樣的寵信?國朝這些年來的歷史,你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裏,應該知道,陛下已經對你施予了最大程度地寬容與忍耐。”

    “不要迷信你的力量。因爲終究你的力量是陛下賜予你的。陛下不是拿你這些日子裏的狠厲沒有辦法,只是他不願不忍不想做出那些決斷,而不是他不能做。”

    胡大學士緩緩垂下眼簾,肅聲說道:“當然,必須承認,你是一位很出色的臣子……”

    胡大學士沒有說完,因爲他想告訴範閒,陛下如果真的對你沒有一絲寬仁之心。或許早就已經將你拿下大獄,甚或早已處死,因爲陛下一直都有這樣的能力,然而這些涉及到陛下與範閒父子間地事情,胡大學士心情激盪之餘。發現自己已經說多了,所以沉默地轉了話題。

    “沒有人願意看到一位慶國的大功臣,因爲自己的驕橫無狀,而消失在京都裏。”胡大學士看着範閒。鄭重說道:“迷途要知返,倔狠總要有個限度。”

    “這話好像不久前才聽很多光頭說過。”範閒難過地笑了起來,站直了身子,說道:“看來如今的京都,如今的天下,都認爲我纔是那個橫亙在歷史馬車前的小昆蟲,要不趕緊躲開,要不就被輾死。若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便是罪人了。”

    他漸漸斂了笑容,想到了很多年前在抱月樓外打廢的那批紈絝,又想到了婉兒曾經說過和胡大學士意思極爲相近地話,皇帝的耐心終究是有限的,自己如今被困於京都不得出,彼要殺己廢己,只不過是一句話的問題。

    這和慶廟裏苦修士們的圍攻不同。一旦慶國朝廷真地決定清除掉範閒這個不安定的因子。即便範閒個人的修爲再如何驚人,也逃不過這個宿命——畢竟他不是大宗師。

    “先前冒雨入太學。看着那些學士從身邊走過,我就在想,或許哪一日,我也會成爲他們眼中值得唾棄的對象。”範閒微微低頭,疲憊說道。

    “不,從來都沒有人怪罪過你,唾棄過你,不止這些學生,甚至是京都裏地官員百姓,一旦論及法場上的事情,對你猶有幾分敬意。”胡大學士咳了兩聲,緩緩說道:“正如陛下對你的批語一般,陳院長之事,你表現的足夠倔狠,這等真性情可以讓很多人理解你……但是,你自己必須學會將這些事情想通透。”

    “百姓敬你只是敬你的情意,然而你若真的有些大逆不道的動作

    ……甚至哪怕是想法。”胡大學士的聲音寒冷了起來,“本官容不得你,朝廷容不得你,百姓容不得你,陛下更容不得你!”

    “你必須想明白,這是我大慶朝如今地統一意志,都希望你不要瞎搞。”

    “瞎搞?”範閒笑了起來,笑容裏卻多了很多沉重的壓力,爲天下敵並不是他害怕的事情,他的心裏只是還有回味先前腦中的那些思緒,有些回不過神來。

    許久之後,他很鄭重地向胡大學士施了一禮,卻沒有說任何話,也沒有給出任何信息,便轉身欲往門外走去。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我必須承認,我已經老了。”胡大學士望着範閒的背影,忽然脫口而出,悠悠說道:“今日說的話便有些過頭,只是……天下猶未定,戰事不能休,爲了朝廷裏的百官,爲了這天下地百姓,我希望你能多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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