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妄心 >第三七八章 立榜(四)
    無論是顧天池的道高一尺塔裏,還是宇文拔都的朱雀船上,大部分劍宗門人都沒見過這位祖師。交頭接耳了一會兒,搞明白這個像散修一般形單影隻的劍俠居然是祖師,兩處劍宗門人都歡呼起來。

    雲仙客好像踩着無形的梯子,一步一步走上了虛空。

    三位返虛都向雲仙客致敬。仙客還禮之後,又向五帝座上的任公子施禮。

    老笠翁擡起眼皮,向雲仙客道:“你何時了斷此間塵緣,迴歸道門塔林”

    雲仙客道:“這屆山河榜後,我不再踏入紅塵,我爲萬里雲和魏崢嶸的緣故,住此世太久了。”

    任公子點首。

    雲仙客這話出口,劍宗門人方提起的士氣又沉了下去。雲祖師的言語之中,竟像是此後不會再照顧劍宗了。

    顧天池從道高一尺塔步至雲仙客跟前,訕訕道:“還望雲師兄顧念同門之誼,劍宗全宗上下望你長久住世,護持證道,滌清邪魔”

    我記起來,蘭欽、仙客和魏崢嶸雖然是道門的同期。但蘭欽詐稱萬里雲之後,把自己輩分拔到龍虎周祖、崑崙全祖等老人一輩。雲仙客和魏崢嶸都成了萬里雲名下的弟子,和年齡較小的顧天池都列在劍宗的二代門人裏。

    雲仙客冷冷道:“顧天池,莫數典忘祖,忘了劍宗尊卑有序。劍宗二代門人的劍術全得自我的傳授,你也不例外。五百年過去,你還是當稱我老師。”

    顧天池不得不深鞠一躬,道歉:“雲師恕顧某失禮。”

    雲仙客無視顧天池,卻向劍宗衆人道:“崑崙的觀水在陽秋城說劍宗是邊緣邪派,攀附龍虎宗上位,你們大可付之一笑。萬里雲雖是散修,但一切衆生又有誰沒有資格證道呢更何況,你們的魏祖師原來也是和觀水、守一一樣的道門中人,他與龍虎山出身、道門同期的諸葛玫真人早結成了連理。四大宗門都是道門的餘緒。”

    觀水祖師在陽秋城的說法,悄然地傳入劍宗門人的耳目,就像籠罩他們心靈的陰霾。雲仙客雖然並不屑做劍宗的劍,但已驅散了劍宗人的陰霾。

    銀葫蘆裏的衆人倒也沒有被雲仙客的說辭動搖。畢竟這位祖師不如我宗的觀水祖師舌綻蓮花,他的話一五一十,明確承認萬里雲是一名散修。

    我只是不理解,爲什麼雲仙客不向觀水揭明萬里雲即蘭欽

    觀水冷笑道:“仙客你離了道門,不回崑崙,反甘心做一個散修的弟子,倒是禮失求諸野嘍。魏崢嶸原來與我一期是不差,可他後來種種行徑,與魔又有幾分區別”

    雲仙客道:“道門既然消失,崑崙也不再是過去的八大宮觀,我何必回去既無道,也無魔。至於魏崢嶸的事情,我們來此,不正是爲了斷五百年來的恩怨嗎”

    守一勸道,“兩位息言,任師在上,還須先請他向天下羣修開示。”

    觀水與仙客各自迴轉。雲仙客降在宇文拔都的朱雀艦上,宇文拔都忙上前施禮。鍾大俊、樊無解等一脈弟子俱來迎接。另有兩位真人也隨宇文拔都見過雲仙客。

    一位是高挑的女真人,赫然佩着天青色的碧落神劍。劍宗的小云掌門免劍宗是非不來,竟將神劍轉給了她。另一位真人卻是一個方巾書生打扮,背一個劍匣,眉目之間,儼然一箇中年的正泰天子。

    我想,那女真人就是當年和顧天池齊名的劍宗二代揚之水真人。那方巾書生,莫非是曾經的大正皇帝,被獨孤掌門逼着退位的正心帝傅精衛他該是修真界最晚近才晉升的真人了。

    雲仙客忽然問宇文拔都道:“如今你還念想着澄清天下嗎”

    宇文拔都一愣,莞爾笑道:“天下人心各異,何時才齊的了我是懶人,不想做無謂的事情了。隨他們去吧,這世界過得去就罷了。”

    雲仙客兀自道:“衆生乍生還死,在道的顯隱兩邊往返不息,又不能跳出這蝸牛觸角,何必苦苦認真。”

    四位返虛請星宗的任祖師先向天下羣修開示。

    任祖師仍坐在五帝座的孤舟之上,向羣修開始,他蒼老的聲音落入每個人耳中:

    “五百年前,道門離開此世。是我倡議分割入世派與出世派,道門遂謫我住世此間,守望這無道無魔的世界。道門原有八大宮觀,留在這世間的蟾宮、蓬萊、龍宮的人物不願與其他三宗合流,聚成一個星宗,敖饕餮率領他們尊我爲祖師。五百年來,我只向星宗人開放渾象儀裏星辰道場,不曾傳授道門塔林中法,也無從傳法。

    這次山河榜散去,我謫期已滿,不再住此,渾象儀交付此後歷代星宗掌門。四位返虛請我向山河榜的優勝者賜下一件寶貝,我便賜予那人道門心印一枚。這是離去的道門留下的最後一點慈悲。那人可持此心印,徑直進入道門塔林,永離紅塵,證道有期。”

    任祖師的掌中忽然顯出一朵光燦燦的蓮燈,照耀開去。所謂心印,示現蓮燈幻象。

    天下羣修俱屏住氣息。銀葫蘆中,也有不少羣修心馳目眩。單我就看到散修景小芊露出一副饞癆相來。當時她在陽秋城問觀水究竟如何證道,最是殷切。如今看到世界唯一一枚真實的心印,好不容易纔剋制渾身的癢勁,沒有失態衝出銀葫蘆去。

    連樂靜信真人都流露出依依不捨的神色。

    觀水、仙客都是神情淡然。

    我的心頭忽然響起了觀水的抱怨,“這是我們都有過,又都不要了的東西。如今的人卻像蒼蠅逐臭、蛾子撲火、搖尾乞憐的小狗。”

    唉,道門還住世的時候,試煉弟子以上的門人都有心印,就如每日的粥飯一般,對他們的價值甚至遠不如一件六轉法寶。可在當今之世,任祖師出示的這一枚最後的心印,在不少人心中,說不定比使用一次九轉神器還要珍貴。

    然後是觀水祖師開示。觀水又向天下的羣修講述了一遍,他會向山河榜的優勝者賜下使用九轉神爐的一次機會。

    說完,觀水注視雲仙客。

    雲仙客向天下羣修道:“我會爲山河榜的優勝者殺一個人。”

    衆人驚訝。

    觀水問道:“這話荒唐,山河榜卻是禁戰止殺。”

    仙客道:“刀劍無眼,鬥法時的死傷每屆都有。”

    觀水又問:“你能殺返虛你能殺劍宗人你能自殺”

    仙客道:“隨優勝者的意。祖師並無戲言。”

    宇文拔都向劍宗人道:“這正是我們劍宗的作派你們有心氣,就贏下山河榜,讓祖師出手,消滅魔頭沒本事,就讓祖師殺了你們,不必抱怨第二句”

    兩邊的大多數劍宗人都隨宇文拔都振臂高呼,弄得顧天池面上無光。

    “妙極了”觀水鼓起掌來。雲仙客甚至扔下了非生即死的賭注。

    輪到守一祖師,他謙遜道:“道門時,數我最爲駑鈍。我沒有老師和師兄們的妙法。思來想去,我會勉力爲山河榜的優勝者清清楚楚地卜上一卦,哪怕泄露天機也不退縮。未來的事事在人爲,指示之後那位小友也能逆天改命;過去的種種來歷倒能毫釐不差,就怕對諸位沒有用處。”

    這個獎勵的確在可否之間。但我想,顧天池一定不願意我請守一占卜,揭露出他違背山河榜禁令,刺殺我的醜事。那樣,在五返虛、近萬元嬰、金丹的包圍下,顧天池難逃碎爲齏粉了。守一祖師認真占卜,他的無常劍心還能管用嗎

    最後是妖國國主蕭龍淵。他是五返虛裏資歷最淺的一人,如今困在道之隱面。相比其他四位,有似一個風癱之人,他又有什麼好東西可以賜呢

    蕭龍淵向天下羣修道:

    “道門時妖族以敖家一族最尊,然而敖家的大安君安靈簫、小安君敖饕餮,都耽迷遊戲,混同於人。又自命神種,罔視小妖,妖族失望。”

    敖饕餮冷哼,卻沒有反駁,他是連觀水這樣尊貴的狐狸都要藐視的洪荒種。

    蕭龍淵繼續道,“又有道門的未濟真人,她是狐族大能,卻醉心於提攜個別妖中望族融入修真世家,再讓妖族失望;至洛神瑤時,召集天下羣妖,征伐中土,妖族原以爲等來了真命之主。誰料她只是利用妖族充作與其他宗門爭霸的武器,更變本加厲地奴隸羣妖元神,遠甚人類的邪修。妖族不但大損,也在人間蒙上了污名,第三次失望。至於五百年來的北荒祖龍、南荒鳳聖更是等而下者了。”

    琳兒也沒有反駁,靜靜地聽蕭龍淵說下去。

    各方羣妖也都沉靜了下來,烏雲城中妖更是一股哀兵之氣。

    他道:“我叛出劍宗,白麒麟叛出龍虎宗。我們兩妖發心,此生爲妖族團結、自立天下殫精竭慮,九死不悔,不讓妖族第四次失望。我們終於在北荒龍墳尋到了這座魔塔,得到了海底。自那以後,再經歷數百年,洪荒宗必定能與四大宗門分庭抗禮。”

    蕭龍淵話鋒一轉,向道高一尺塔衆劍宗道:“我敬你們隕落的天落掌門和蜀山七劍。他們捨生忘死地和我們作對,扼殺了洪荒宗無數仙苗。本來,再過幾十年、一百年,那些被他們殺死的元嬰大妖,必然都能晉升真人。”

    他激昂道:“若蕭某隻能走到山河榜這裏,我要將七聖會與妖國留給後人,洪荒宗的頂級戰力雖然零落,我們還有無數資質更勝四大宗門的金丹弟子我要賜給山河榜優勝者的,就是蕭某在洪荒宗、妖國、七聖會、拜月教的一切權柄和道術。全天下的妖族呀,勝過其他修真者,來繼承我的海底吧”

    烏雲城羣妖嗥叫。蕭龍淵在全天下修真者前公佈了他的遺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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