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縱兵暴掠,民皆流散,道路斷絕,千里無人煙。惟馮翊堡壁三十餘所,推平遠將軍趙敖爲統主,共結盟誓,輒遣人負糧助堅,途中多爲燕兵所殺,不過二三人得入長安。堅使人傳語道:“聞來使多不得達,忠義可嘉,死亡可憫。當今寇氛日惡,非數人可能拒滅,但望明靈照護,禍絕災退,方有轉機,卿等當善保誠順,爲國自愛,裹糧坐甲,靜聽師期,不可徒勞役夫,輕糜虎口。爲此諭令周知”等語。既而三輔豪民,又遣人告堅,請撥兵攻衝,願放火爲內應。堅又與語道:“諸卿忠誠,可敬可哀,但時運剝喪,恐無益國家,空使諸卿夷滅,益足傷心試想我猛士如虎,利刃若霜,乃反爲小丑所困,豈非天意,願卿等善思爲是”天道惡盈,堅其果知此義否偏豪民又復固請,情願效死,堅乃遣騎士八百,往劫衝營。三輔人卻也縱火,無奈風勢不順,焰反倒衝,竟致自焚,十有九死。
堅聞報益哀,就在長安設祭招魂,且親制誄文道:“有忠有靈,來就此庭,歸汝先父,勿爲妖形。”一面遣護軍仇騰爲馮翊太守,往撫郡縣,大衆都感激涕零,誓無貳志。無如人心尚固,天意難回,長安城中,但聞有人夜呼道:“楊定健兒應屬我,宮殿臺觀應坐我,父子同出不共汝。”到了詰旦,遍索此人,查無蹤跡。長安又有遺書,叫做古苻傳賈錄,內有帝出五將久長得一語。又秦人亦有謠傳雲,堅入五將久長得。堅知長安東北有五將山,還道是往至五將,便可久長得國。乃囑太子宏留守長安,且與語道:“讖文謠言,統謂我宜出五將。大約天意欲導我出外,集兵剿寇。今留汝兼總兵政,善守城池,不必與賊爭利,我當出隴收兵,輸糧給汝便了。”計議已定,先使將軍楊定,出西門擊衝,截住衝軍,自與寵妃張夫人,及幼子中山公詵,幼女寶錦,率騎數百,東出五將。正要啓行,即有敗卒入報道:“楊將軍爲賊所算,追賊不慎,墮入陷坑,竟被賊捉去了”楊定被擒,事從虛寫。堅不禁大駭,匆匆囑別,出城自去。
長安城中的戰將,首推楊定,定既被擒,闔城驚懼。燕兵又猛攻不息,秦太子宏,料不能守,奉母挈妻及宗室男女等,西奔下辨。百僚逃散,司隸校尉權翼等數百人,奔投後秦。慕容衝入據長安,縱兵大掠,死亡不可勝計。那秦王堅出長安城,行過韭園,麾騎襲擊,前禁將軍李辯奔燕,都水使者彭和正走死,堅乃徑往五將山。
後秦主姚萇,探得苻堅出奔,正擬往襲,適值權翼奔來,益知苻氏虛實,遂遣驍騎將軍吳忠,帶領騎兵,往圍五將山。忠星夜前進,行抵五將,一聲鼓譟,把山圍住。秦兵當即駭走,只侍御十餘人,隨着苻堅。堅神色自若,尚召宰人進膳,從容下箸。俄而後秦兵至,把堅拘往新平。所有堅妾張夫人以下,一併被擄,幽禁新
後秦將士,得知此變,也爲哀慟。姚萇至此,亦不欲自播惡名,只言堅父子自盡,許爲殮葬,追諡堅爲壯烈天王。先是關中,嘗有童謠雲:“河水清復清,苻堅死新城。”堅聞謠知戒,每出征伐,遇有地方名新,便即避去,但到頭終縊死新平。又有童謠雲:“阿堅連牽三十年,後若欲敗時,當在江淮間。”又云:“魚羊田升當滅秦。”前謠是應在淝水一役,後謠是應在鮮卑亡秦;魚羊便是鮮字,田升乃是卑字,總計堅在位二十七年,爲晉所敗,後二年,燕入長安,走死五將,俱如謠言,這且不必細表。
且說秦太子宏,奔至下辯,爲南秦州刺史楊璧所拒。璧妻本是堅女,叫作順陽公主,爲太子宏女兄,他卻欲自保身家,不認郎舅,竟致拒絕。世態炎涼,可見一斑宏乃轉奔武都,順陽公主也恨夫薄情,棄璧投宏。尚恐璧發兵來追,索性南下歸晉。晉廷令處江州,尋給輔國將軍職銜。惟秦長樂公苻丕,趨還鄴城,尚有部衆三萬人,會王猛子幽州刺史王永,與平州刺史苻衝,屯兵壺關,遣使迎丕。丕恐燕軍復來攻鄴,不如先機出走,乃率男女六萬餘口,西往潞州。秦驃騎將軍張蠔,幷州刺史王騰,趨候途中,迓不入晉陽。王永聞信,留苻衝守壺關,自率萬騎見丕,述及長安失守,及故主兇終等情。乃就晉陽舉哀,三軍縞素,追諡堅爲宣昭皇帝。
丕即日嗣位,爲堅立廟,號稱世祖,改建元二十一年爲太安元年。命張蠔爲侍中司空,王永爲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兼車騎大將軍尚書令,王騰爲中軍大將軍,司隸校尉,苻衝爲尚書左僕射,封西平王,餘官亦進職有差。立妃楊氏爲皇后,子寧爲皇太子,頒告遠近,大赦境內。適前尚書令魏昌公苻纂,自長安奔晉陽,丕拜纂太尉,封東海王。就是苻定苻紹苻謨苻亮等,亦皆聞風反正,自河北遣使謝罪。四苻降燕見前回。還有中山太守王兗,固守博陵,爲秦拒燕,上表瀝陳。丕授兗爲平州刺史,兼平東將軍,且拜苻定爲冀州牧,苻紹爲冀州都督,苻謨爲幽州牧,苻亮爲幽平二州都督,並進爵郡公。秦左將軍竇衝,秦州刺史王統,河州刺史毛釁,益州刺史王廣,俱奔集隴右,合圖規復。領軍將軍楊定,亦從燕營脫走,趨至隴上,即如南秦州刺史楊璧,也居然爲秦效節,一古腦兒奉表晉陽,請討姚萇。楊璧拒宏奉丕,可謂狡變。丕大喜過望,封楊定等俱爲州牧,即令王永傳檄州郡,聲討慕容氏及姚萇。小子有詩嘆道:
存亡繼絕亦當然,一脈留貽得再延。
可惜苻丕非令主,晉陽興替僅逾年。
欲知檄文中如何命詞,請看下回便知。
苻氏衰微,兵端四起,正予東晉以規復之機會。謝安請命北征,正其時也。顧苻丕請援,即授意謝玄,遣將援鄴。苻堅寇晉,僅越年餘,淝水之戰,僥倖一捷,此仇此恨,何可遽忘聲其罪而討之,誰曰不宜乃貪一鄴城,反爲寇援,已足見譏於外族。且劉牢之有勇鮮謀,冒險輕進,卒爲慕容垂所算,棄師遁還。河洛以北,仍爲左衽,是何莫非謝氏之失策耶彼秦苻堅因驕致敗,困守長安;假使招集三輔,背城借一,猶可圖存,乃徒示口惠,復惑讖書,猝奔五將,受虜姚氏新平之幽,靳璽不予,亦何益哉惟如張夫人之殉節,中山公詵之殉孝,雖曰戎狄,猶秉綱常,堅死有知,其尚足自豪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