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舉動其實頗爲冒險。
雖有洪濟和洪渡兩人在方錦兩側防備，但他也聽澄晦方丈說過，菩提雙樹棍法總歸是佛門的棍法。
這套棍法講究絆、攆、截、阻，卻都是用來困住敵人的。
算面對功夫遠高於自己的敵人，若是結成菩提千樹陣，也要對方進的來出不去。
只是這套棍法並不講究殺敵。而敵人暴起傷人，菩提雙樹棍法多半也沒什麼用處。
所以洪涌是做下了九死一生的打算，這纔來到靜思殿做早課的。
而他的任務也很簡單：激起方錦尚俠好鬥，易怒難馴的脾氣來。
但是洪涌絕沒料到，自己出的第一個題目，竟然沒能激怒方錦。
更沒想到的是，他竟然能抑揚頓挫地用梵吟誦金剛經！
這非常古怪了。
大殿年紀幼小的沙彌聽不懂“大魔頭”古古怪怪的念得什麼，忍不住悄聲詢問邊的師兄：“他念的可是魔咒不成？”
而那師兄則是從驚愣回過神，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不能胡說，他念得不是什麼魔咒。我看應該是大金剛經的梵。”
見小沙彌疑惑不解，師兄纔有補充道：“你纔來沒多久，師叔們怕你理解不了經義，這才只叫你念過譯成漢語的金剛經。
而這魔、施主唸的卻是梵的大金剛經。我當年曾聽叔父吟誦過幾次，不會認錯！”
說到這裏，哪位師兄臉不由地露出驚歎的神情。
世人多愛說一句：天下武功出少林。
其實在少林寺，千餘名僧侶倒是並不將這武功看的多重。
反而是那些精通佛法的大師，纔在寺廟備受尊敬。
而在年輕弟子，若是能熟讀背誦佛經，甚至能在師叔們考教問題時應答無錯，那便是最讓人羨慕的了。
有些年輕而能背誦梵經的悟字輩弟子，更是同輩的佼佼者。
連師傅、師叔們也更看重一些。
說到底，少林寺是一座千年古剎。寺坐着的也始終是僧人而不是武人。
方錦年紀輕輕，雖然武功已經高到能夠“血洗武林”，還要兩位師叔一左一右監視着。
但是他在武林有再多的能耐，也只能讓這些沙彌們感到恐懼，而不能讓他們心佩服。
直到方錦忽然在衆目睽睽之念誦出梵版的《金剛經》，才讓這些沙彌們第一次打開心芥蒂，好好直視方錦這個年輕人。
他不過也二十出頭，與他們悟字輩年長一些的差不多歲數。
而這人不像他們一樣整日裏在佛經薰陶浸~潤，而是一個習武之人。
這位方施主竟然能做到背誦梵，而他們這些正正經經的僧人，許多人還做不到這一點。
這羣少林寺僧大多性子淳樸，又日日被佛法薰陶。見到這個他們強得多的青年，並沒多少人產生嫉妒惱恨的情緒。
只時先前對方錦的那份畏懼厭惡之情，不由自主地鬆動了不少。
大家看方錦的眼神，也不再像先前那樣如看猛虎惡鬼一般。
先前那位小沙彌不依不饒地又問他的師兄：“那他背了這麼多，都沒背錯嗎？”
師兄聽到這話，臉一紅。他當年只不過是聽師傅背誦過一兩次，對開頭的那幾句較爲熟悉，後面那麼長一串又怎麼可能記得一字不差？
只是出家人不打誑語，那位師兄抓了抓耳朵說道：“我也不知。洪涌師叔定然知道。
小沙彌點了點頭不再問了。他一雙慧黠的眼睛反覆在方錦與洪涌師叔的臉轉圈。
似乎想從洪涌的神情判斷那位方施主是否真的背誦無誤。
而洪涌是一位參禪一生的高人。他的禪定功夫修爲頗深，如今卻是被方錦緩慢流暢的背誦聲逼出一頭汗來。
洪涌精通佛法，自然不是因爲方錦會背梵經書而喫驚成這樣。
讓他心糾結難平的是澄晦方丈的囑託。
澄晦方丈曾口口聲聲告誡洪涌：方錦是個曾經入魔的兇星，要是能將他地正法，也算是一場功德。
但是此時洪涌觀察這個年輕人，卻對澄晦的告誡越來越疑心。
方錦劍眉星目，坐姿挺拔，聲音輕緩不帶一絲濁氣。
這樣的人，無論如何看着不像是什麼魔道兇星。
洪涌是絕對不會對澄晦方丈的定論產生懷疑的。
但是眼前的事實又不斷地否定着澄晦方丈所說的話。
更何況方錦真能將梵的金剛經背誦的如此流暢，顯見他也是一直生活在佛法薰陶下的。
洪涌無論如何不願相信一個日日被佛法感召的人，會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兇徒。
他們出家人，唸佛喫齋的久了，總會生出一顆仁心。
想到他們少林要挑起這青年心的魔性，再名正言順的正法，洪涌心難免不捨。
他竟然有些懷疑澄晦方丈所行的，到底是不是佛門正道？
當然了，這念頭稍稍一起，便被洪涌立刻掐滅了。
澄晦大師在少林寺的威望無人可。少林寺僧最敬佛祖，第二敬的便是澄晦。
他不論是德行、經義還是武功都是少林寺幾十年來的第一人。
更別說他以一人只能，同時將這三者做到極致，那絕對是有大智慧的人。
洪涌強行壓下心的矛盾，做出嚴肅的表情對背誦完畢的方錦說道：“老衲讓你背誦的譯金剛經，你卻是全都背錯了。”
這話剛出口，引得幾百名小沙彌竊竊私語。
他們纔對方錦產生出一絲敬佩欣賞之情，卻聽向來德高望重的洪涌硬說他全都背錯了。
所謂不平則鳴，洪涌這一句話，霎時引來靜思殿接連不斷的低鳴私語聲。
洪涌清了清喉嚨，繼續說道：“既然你對金剛經不是一無所知，我便來問你：佛祖規勸人如何使自己心平如水，沒有煩惱？”
方錦聽了這問題，仍舊是盤膝而坐，臉露出淡淡一絲笑容，道：“世間萬物，有卵生、有胎生、溼氣所生的、化生的，有思維的、沒有思維的，佛祖都讓他們進入心物同一的境界，解脫生死。”
其實方錦年幼的時候學習儒學，抱着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但是他的母親到了晚年篤信佛教。
方錦是一個孝子，所以也經常爲母親唸經。
在學武之前，方錦已經有了狀元之才，佛經唸誦幾遍，沒有背誦不出的道理。
至於佛經的各種解釋喻，他也多少熟悉一些。
所以洪涌對他的提問，並沒能難道方錦。
只是方錦自己將這段話緩緩念出，卻忽然心頭一動。
金剛經這段釋義，他過去是知道的。如今重新念出，到如同在他心打入道靈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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