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洋馬的酒井喫

    趙師傅的車井坐。

    爛洋馬的酒井喫。

    這是在家鄉流轉的一句諺語。這裏的“井”,就是“只管”“儘管”的意思。

    在方圓幾十裏的鄉村,這兩人也算是名人了,村民們可能不曉得書記是某某鎮長是何人,但不知道他們的人恐怕屈指可數。這趙師傅在油廠開貨車,只要路上遇着人,也不管是不是熟人,就“吱嘎”一聲把車停下,駕駛室有位置就坐駕駛室,駕駛室沒位置就蹲在車廂裏。車廂實在都擠滿了,就讓人站在車頭的踏板上手緊緊地抓住窗子把身體“懸掛”在車外那些年車子很少,能夠坐車絕對是一種奢侈和享受,加之村民們非常貧窮哪有什麼閒錢坐車,當然也沒有部門專管安全生產這種事情,因此趙師傅就積下了很好的人緣和口碑。

    其實,爛洋馬本叫喬老歪。作爲一介普通鄉民,能夠成爲十里八村的名人,只是與酒有關。那天,他和婆娘在仰天窩薅苞谷,生產隊長水二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對着仰天窩方向,心急火燎扯聲邁氣地喊,喊得長聲幺幺應山應水的:

    “喬老歪喬老歪”

    “哪爛樣洋嘛馬哪爛樣洋嘛馬”隨着鬱鬱蔥蔥的苞谷林搖晃了幾下,一個聲音就像炸雷從仰天窩半坡滾下來,越過一塊塊莊稼地,隱隱約約地傳到村口。由於距離遙遠,兩人都使出了喫奶的力氣,一喊一應:

    “喬老歪”

    “爛洋馬”

    “喬老歪”

    “爛洋馬”

    知道水二找他有急事,喬老歪眯着眼睛看着毒花花的太陽,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猛地灌下幾口涼水,然後用衣袖抹了抹嘴巴,與低頭鋤草的婆娘打聲招呼後,把鋤頭扛在肩膀上,從山坡上急匆匆地走來。

    中午時分,水二正準備上坡幹活,村長陪着水利站張二毛前來調查村民人畜飲水情況。村長悄悄把水二拉到一旁,讓他馬上準備一桌豐盛的酒菜,還要找個人來陪酒,二毛站長就喜歡這一杯,如果把他整安逸了,那石幫井人畜飲水問題就解決了。酒菜好辦,圈裏喂有土雞,池塘裏養有魚,況且婆娘在小村也算是個廚師。當然,這些也是水二能夠長期穩坐生產隊長這把交椅的重要原因。對於陪酒的人,村長說首先要整得,還會講笑話擺龍門陣活躍酒桌氣氛。思來掂去,喬老歪成爲最佳人選。

    那場酒自然喝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張二毛被整得暈暈乎乎舒舒服服的,當場就把渴望工程項目落實了。那天,張二毛沒被放倒,陪酒的人卻是全軍覆沒,喬老歪更是元氣大傷。

    那個冬天,10多萬元的渴望工程便在這裏實施了,村民們終於喝上了汩汩的清泉水。這是後話。

    就在喬老歪爲村寨發展鞠躬盡瘁喝得一塌糊塗的時候,他的名字竟然由此被悄悄改寫。

    那天,“喬老歪”“爛洋馬”的呼應此起彼伏,在村寨和田野之間不停迴盪,把隔山大叔笑得前仰後合:

    “狗日的喬老歪,腦子進水了吧,別家水二喊你,你偏偏要說自己是爛洋馬,不過,爛洋馬比你那名字還要好聽些,幹算就叫爛洋馬好了。”

    從那以後,平輩或者老輩就叫他爛洋馬了,不過,有些調皮搗蛋的小輩子抱着老少合三班的理由,也沒大沒小地叫他爛洋馬。這洋馬是鄉村一種運柴的工具,用兩棵帶杈的樹枝和一根擔杆捆綁而成,從正面看呈“a”字形,從側面看呈“丫”字形。那些年生,農村人都是用柴薪作燃料,除了侍候莊稼和畜禽,照顧老人小孩,剩餘的時間就是砍柴,哪個不知道洋馬呢哪家沒得幾個大大小小的洋馬呢

    對於這個諢名,喬老歪始終有些生氣迂怒,但人們依然不屈不撓地叫,甚至有的還編着圈套讓他鑽,真叫他防不勝防。比如,在辦事場中趁着他正在喝酒時,有人突然火急火燎地跑來,忙裏忙慌大聲呼喊“爛洋馬”,他突然回過神來:“哪樣事”人羣掌聲雷動,大家說:“其實也沒喊他,他各人承認了,這下是鐵板釘釘跑不脫了。”他雖然極力申辯,但終歸人微言輕,總是被打得驚慌失措落花流水的,久而久之,也就妥協了,管他媽媽的,名字無非是個代號而已,你愛叫你就多叫幾聲,又有哪樣。管它爛洋馬還是好洋馬,還不是就用來裝柴的。就像自己的肚子一樣,還不是用來裝它媽的啤酒果酒白酒窖酒的。不過,有時他還是有些氣惱那天水二大聲垮氣地喊,更多的是恨自己回答得呆火,如果水二呼喊時他說什麼事,就不會被人鑽空子了。一切都悔之晚矣。不過,想到因爲自己喝酒的本事爭來了自來水這個項目,他便有些釋然了。

    中國的酒文化淵遠流長,幾千年沉澱的酒歌在古老的村莊發酵着,並且益發濃烈醇厚和酣暢淋漓。鄉民們沒有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杯中乾坤短壺中日月長的感嘆,他們喝酒是爲了解除疲乏舒筋活血;他們沒有自古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的悲壯,他們認爲無酒不成禮儀酒醉真君子飯脹憨膿包,於是老酒的芳香便在村莊裏瀰漫開來。一個酒字,總是讓人想起鄉村的溫暖和情義,感受到鄉村的韻律和快樂。

    到底最先喝酒源於哪個具體時間,爛洋馬顯然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讀了年把人之初性本善之後,人都還沒長大就回家修地球了。由於終日勞作疲憊不堪,趁老父不在家時便將半瓶老酒全部倒進胃裏,搞得喉嚨刺痛翻腸倒肚嚐盡苦頭,沒有飄飄欲仙只有昏昏欲死的感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從此,他對老酒恨之入骨,那個東西既不解渴也不會解餓,反而還把人搞得倒二不着三的,沒有什麼意思。不過,鄉村的日子週而復始,終究是單調乏味的,沒有一絲絲漣漪。純樸的鄉民始終是重情講義的,請人幫忙不能少了酒,遇到親朋好友來訪不能斷了酒,遇到重要節日不能缺了酒,遇到婚喪嫁娶更是不能離了酒,慢慢地爛洋馬便忘記了那些痛苦的經歷,開始在酒裏尋找樂趣。他曾經喝過高粱酒青岡子酒還把酒精兌水當酒喝過,還慢慢地愛上喝櫃檯酒,慢慢地趕場天要打兩斤老酒回家,慢慢地有事沒事時便愛整兩杯,慢慢地愛在酒場裏猜拳行令,慢慢地在鄉村裏有了名聲,慢慢地被人們推舉爲酒司令坐穩了第一把交椅。

    久而久之,他便離不得酒了,照他的話說,飯離得婆娘離得,酒咋過都離不得,這可是我的心肝我的寶貝我的命。他已經不可救藥地有了酒癮,恨不得時常端杯酒,沒事就抿它幾口,那才舒服那才叫享受。只要一會兒離了酒,他就口乾舌燥神情恍惚坐不住了,如果有客人在家裏,便找個藉口走進屋裏悄悄啜一口,然後用袖子抹抹嘴巴精神抖擻地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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