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花寂的孤獨在燃燒 >第二十六章 人心沼澤
    人的悲歡,只是表面相似,背後各有各的隱晦。

    如果願意剝開迷霧繞過阻礙去看,會發現劉詩桐的心裏沒有種花的園林,她有的只是一片一望無際、毫無生機的沼澤祕境。

    她的父親,當下是市中心最大的洗浴城老闆,在社會上的灰色地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因而無人敢惹她爸,知情的也無人敢惹劉詩桐。

    但是在她小時候,她爸爸只是一個沒有幾毛錢的地痞流氓,空有皮囊,能花言巧語。

    反觀她的媽媽,出自書香門第,年輕時分頗有姿色,性子溫婉,愛好書畫,有正經單位,前半生順風順水。

    人這輩子呀,就是有這麼奇怪,似乎光影黑白一定要均勻着分配纔好。

    本來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相遇了,他們的命運開始反覆糾纏。

    或許是見慣了美好積極的陽光,很容易被與衆不同的暗黑系吸引,她媽如飛蛾撲火得瘋狂愛上她爸,完全不顧家人的反對,心甘情願地扎入情海。

    熱戀的女人,爲何這麼傻,還沒學會怎麼好好愛自己,便傾盡一切投入對方的生命,似乎要救贖、感化這迷途浪子。

    人們總是勸誡姑娘們:不被家人看好和祝福、與家人決裂換來的婚姻,是不會長久幸福的。

    可人間的事情講不清,你有無數的例證證明,也有無數的反例來駁斥。

    這只是一場豪賭,贏或輸,五五開。

    然而很不幸地,她輸了。

    新婚燕爾曾有甜蜜,很快,劉詩桐降生於世。

    媽媽在培養詩桐上花了心血,自小送她學畫畫,教會她去看待美,發現美。

    漸漸地,她父親一點一點流露出了對現狀不太滿意的跡象,對斯文風雅的詩桐媽媽有了膩味,外面的風言風語多了起來。

    柔弱的女人總是容易感動自己,爲了挽回他爸的心,她媽媽以丟工作爲代價,不顧一切要了第二個小孩,於是劉詩桐有了弟弟。

    能不能穩住感情不一定,起碼一家四口人是完整的。

    詩桐和弟弟差了將近5歲,她本來不理解爲什麼要多這一個,小時候可能還會偷偷掐弟弟大腿上胖乎乎的肉,嫌弟弟生來與自己分寵。

    不過在她讀書懂事以後,作爲姐姐,血脈相連之下面對聰明可愛的弟弟就全是愛護之情,哪怕弟弟把自己的畫潑上顏料自己也不捨得生氣。

    弟弟很愛姐姐,掛在嘴邊的“姐姐長姐姐短”,劉詩桐去哪裏他都要跟着,趕也趕不走。

    那是一個夏天,弟弟5歲,劉詩桐10歲。

    天空萬里無雲,滿是清清澈澈的藍,蟬鳴一聲接着一聲,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

    很熱,詩桐不想畫畫,她坐不住,在樓下院子的小花園裏和一羣小孩一起圍着一處雕塑水景嬉戲。

    弟弟非要跟在後面跳來跳去,推搡之下不小心掉入水中,雖然只是沒過腰身的深度,小朋友還是受了驚嚇哭個不停。

    詩桐只好哄弟弟回家換衣服,可自己實在無聊,又帶着弟弟溜達,行至市區的江岸邊,也就是G中溼地公園往南向的一塊水域附近。

    那塊水域可以游泳,一到夏天,大人小孩不在少數。

    可就從那天開始,弟弟再也沒有跟在詩桐背後,再也沒有牽着姐姐的手一起回家。

    沒有什麼狂風大作,沒有什麼陰霾密佈,沒有什麼雷聲轟鳴,沒有什麼車馬失聲,所有的一切都還是那麼明晃晃得刺眼,天依然是乾乾淨淨的蔚藍,普普通通按部就班得存在。

    真實的悲劇發生的時候,哪有什麼藝術的鋪墊,只是當事人的眼裏不再知道什麼是美,從此一片黑白失了色彩而已。

    撕心裂肺的哭聲中,她顫抖不安,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沒有人在意她也只是一個需要人安慰保護的小孩。

    弟弟的離開,崩斷了最後維繫這個家的樑柱,詩桐的父親拋下她們母女頭也不回地走了,離不離婚只是名分而已,不再重要。

    灰暗至極的時候,詩桐媽也會撐不住,她服用了特殊的藥劑,幸虧被人及時發現救了回來,醒來以後想起自己還有詩桐嚎啕大哭。

    往往都是事情改變人,人無法改變事情。

    家庭的變故,讓詩桐性情逆轉。

    狂躁,敏感,不安,壓抑,仇恨,很容易與人針鋒相對。

    直到她聽到了長輩這樣的指摘:“你果然這麼壞,就是你把你弟弟給害死的。”

    隱藏在內心深處自己一直在逃避不敢深深去想的黑洞忽然就被揭開了,噢,是她啊,她怎麼能忘記?是她帶着弟弟去到那個地方,她是罪魁禍首吖。

    第一次落水,分明就是死神發來的暗示,自己當時爲什麼沒有領會?

    她是罪人,無可辯駁。

    罪責不會消失,悲哀也不會過去。

    詩桐的身體裏彷彿住着兩個人,掙扎着矛盾着,一個聲音在不斷和她說:“你要堅強,要護着母親,她只剩你唯一。”

    另一個卻譏諷道:“你母親只剩唯一還不是因爲你,不如你就終結自己給她謝罪。”

    像她媽媽當時一樣,她也走不出自己的心魔,就像一個沼澤,非要拉着她往下沉。

    清醒的時候,她記得媽媽抱着她哭的時候講過“要替弟弟好好活”的話,知道自己的解脫換不回弟弟,只會讓母親再度經歷痛不欲生。

    可是不清醒的時候,又當如何?

    那段時間,他爸正肆無忌憚地在社會上混,以各種旁門左道攬財,明目張膽得藉助其他女性的力量有了自己新的事業發展。

    還算在經濟上顧念着父女情分,物質上沒有苛待過,只管花錢撫養送她進了G中。

    進入初中的劉詩桐很剋制自己,低調寡言,她原本也能平靜讀書。

    有一次,她無意被攪進了校外一場混混的羣架,她參與了,她打人了,她發現打架竟然能讓她快樂,還可以釋放惡魔的情緒,反正她那個爸能甩錢給她。

    她越混越放縱,學會了喝酒,學會了抽菸。

    她想,噢,原來這纔是她適合的生活,渾噩的,暴力的,雜亂的,畢竟她流淌得是她那放浪形骸的父親的血液啊。

    她能保證的只是儘量不在她媽跟前如此。

    但是沒有不透風的牆,家裏長輩大概聽說,也有尖銳的聲音斥責,對她的現狀不滿,更是對他父親的不滿,說上樑不正下樑歪,是個女兒都如此混蛋,若是男孩還在還得了!

    罵她沒什麼,可是她聽見的是在罵她無辜的弟弟啊,只是這一句話的傷害就有具備萬箭齊發的力量。

    沉淪的劉詩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那是她第一次離家出走,她不是故意要傷害她那可憐的媽媽,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她只是想遊蕩遊蕩,就好像不這樣就無法證明自己是一個閻王不收的孤魂野鬼,不然爲什麼閻王當年收弟弟的時候不把自己也跟着收走?

    她倒有可以留宿的地方,她的朋友,雖然在旁人看來,都是些狐朋狗友。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那些混成別人嘴巴里“狐朋狗友”的人,誰的背後不是有着不足爲外人道也的心酸?

    有的,家裏開賭室的,他們的父親或母親,各自沉淪於賭博打牌,沒人去管束,可以幾天幾夜,連自己小孩在沒在家搞不好都不知道;

    有的,父親坑蒙拐騙,蹲過牢獄,自小揹負了罪人之子的枷鎖,一路被人嘲諷長大,那就毀滅自己給他們看;

    有的,見多了家庭暴力,也可以有樣學樣,在學生中間靠打劫霸凌圖財,虛度年華;

    ……

    不無意外的,這些逐步走向墮落的幼小靈魂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家庭失和,他們都沒有自渡成功。

    也有家庭環境較好的小孩,在他們的學生時代,有的也可以黑白兩道通喫,只是真到了打羣架或者偷搶霸凌的時候,這些人絕對不會上場,因爲他們自小的教養不允許他們敗壞門風,他們也根本犯不上逼到與對方“打架之友”魚死網破的程度,歸根究底,這只是他們年少輕狂胡鬧一場尋求的刺激。

    詩桐就結識過一個這樣的富二代,他給過詩桐一小段安寧的夢。

    那是很純粹的相處,僅僅是牽着詩桐在寬大的草地上光着腳跑,追着風放風箏,發現詩桐會畫畫就鼓勵她繼續畫下去。

    然而這夢很短暫,還沒有來得及發散,他就退場了,全家搬離了這座城市。

    他的存在,讓詩桐重新撿起了畫筆,好像在畫畫的時候,能平靜一點,但她再也不觸碰顏色,只畫黑白。

    她盼望着自己有別的活法,在另一個世界裏,她可以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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