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二0 七章 他們一同趟過了水窪
    “全公社分爲三個考場,我們在中心校。一二年級明天考,三四年級後天考,五年級是大後天。所以三四五年級,明天后天都不上學。”鄭文山說。

    劉玉民哈哈地笑道:“你這話不對,五年級明後天可以不上學,三四年級後天也不上學嗎?”

    鄭文山醒悟道:“三四年級後天上學,我說話不嚴密。”

    之後他自嘲地笑。

    因爲是最後一天上課,所以十點多鐘就都陸續的放學了,學生這一段的學習緊張,老師們也緊張。

    趙梅波與李秀麗並肩走出來後,陳啓軍也跟了出來。李秀麗回過頭問:

    “啓軍,你咋沒看熱鬧呢?”

    陳啓軍推着自行車道:“不喜歡。李老師,你和韓老師兩個五年班,總共才四十多個學生,你一個人就帶過去了。”

    陳啓軍僅僅是爲不至於冷場才這麼說。

    “是呀,韓老師和我都合計好了,大後天不用她來。”

    在校門口,李秀麗忽然帶笑道:“啓軍,喫完飯再走唄。”

    陳啓軍咧嘴一笑道:“李老師淨逗我。這個天可別下雨,要下雨就糟透了。”

    他將話題轉移了。

    劉玉民新蓋了兩間房,就在老學校的後身。現在,他們三個在這裏分了手,各自回家。

    趙梅波總是心懷忐忑,擔心自己的學生考不好。雖然她已經歷了一次統考,但還沒有練就老教師們那鎮定自若泰然處之的心態。因爲記掛着考試這件事,她晚上的覺都沒有睡好,總是做夢,夢見稀奇古怪的畫面,也夢見陳啓軍,夢見他只穿了一件褲衩,拿着一根兒玉米秸稈兒舞動。她醒來後捂住了狂跳的胸口,在眼前復映着陳啓軍的形象,不禁渾身躁動像有小螞蟻在爬。

    第二天早上起來後,趙梅波看到天陰了,雲層遮卻了天空,雖不濃厚,卻讓人心生憂慮。趙梅波暗暗祈禱不下雨,至少下過雨之後便雨霽天晴。十點多時,雨線突然從空中扯下,並伴有一陣大風。沒有閃電亦沒有雷聲,而且那風也像是急驟的雨嚇跑了一樣,只颳了一陣便躲了起來。

    雨持續了半個小時後又驟然停住,太陽從雲隙中露了出來,片刻間整個天空變像奔騰着怒濤的大海一樣。但也僅僅是二十幾分鐘的寧靜,又一陣刷刷的響聲由西南傳來,而後整個天空逐漸昏暗,雨幕又將一切籠罩起來。

    就這樣時斷時續的雨下到四點多才完全結束。雲拉開了距離,一團一團的像跑累的野馬。到夜裏九點多,那野馬似的雲都跑光了,星星在夜空中閃爍。

    趙梅波在早晨草草地喫過一碗飯後就穿上黑色的雨靴,走向前面的路。昨日的雨一陣一陣的下得急,所以路上還不算太過泥濘。趙梅波的淺藍色的褲腳挽起,剛好掩住靴口,所以看起來就簡潔又不失美感。

    趙梅波到學校後,收攏學生點數着,發現張小旺還沒來,就囑咐班上的同學遵守紀律,不要吵鬧,她自己到辦公室靜靜地等着。時間還早。

    鄭文山辦公桌上座鐘的針腳正指向六點半。

    趙梅波閒着沒事翻動北牆上掛着的各種表冊時,忽然聽到外面一陣腳步聲和學生的問好聲,她的心劇烈地跳起來。她知道陳啓軍來了。雖然與陳啓軍只能有短暫的十幾分鐘的獨處,但她心裏還是產生了焦灼的渴望和些許的不安。

    陳啓軍由走廊裏推門進來後,趙梅波並沒偏轉臉,就像沒有覺察一樣。

    “梅波,這道可泥濘了,幸好我穿着農田鞋。”陳啓軍走近趙梅波道。

    直到這時,趙梅波才微側過頭,看着陳啓軍說:“褲腳上全是泥。”

    “嗯嗯,甩的。”陳啓軍將目光掃向自己的腳面,像是有點兒難爲情似的,又說,“我爸讓我穿靴子,我沒幹。靴子帶泥,不跟腳,走這一路還不得累死我啊。”

    陳啓軍白色的襯衫釦子完全地解開着,露出裏面紅色的背心。

    趙梅波很希望與陳啓軍獨處在一起,但真的在一起了許多話又不知從何說起。她內心裏很緊張,看得出陳啓軍也侷促緊張。趙梅波儘量的找出話題來,好讓彼此放鬆,免得可以聽見對方的心跳。這樣艱難地扯出幾句話後,兩個人反倒更加找不出話題來。

    陳啓軍擡頭看看座鐘提醒道:“看看學生都到齊沒,要到齊了也該走了。”

    這句話彷彿是救了趙梅波一樣,她劇烈跳動的心慢慢平復了下來。

    “應該到齊了。”她說。

    檢點人數後,陳啓軍將同學們帶了過來,都站在前棟校舍的房山下。這分明是無聲的等待,趙梅波會意,再簡單交代了幾句後,她也把學生領了過來。

    “梅波,從後邊樹趟子過去吧,那兒可能不泥濘。”陳啓軍的這個提議得到了趙梅波的響應,於是兩個班級的學生在他們的帶領下向外面走去。

    一帶高大的楊樹林向西延伸,樹間的雜草纖弱得吹彈可折,地面平整不泥濘,只是有些溼滑,南面的玉米蔥綠茁壯,葉片寬大肥厚。

    走出一百多米後,學生們的隊形散亂了,有的已跑起來,歡快地喊着。

    趙梅波雙手攏在嘴邊大聲的喊道:“慢點兒,別摔了,保持好隊形。”

    她的話起了作用,跑在最前面的男同學回望了一眼,慢下了腳步。陳啓軍忽然逗趣道:

    “快趕上小廣播了,真打遠兒。”

    趙梅波揚手臂比劃了一下,道:“什麼大廣播小廣播,不許起外號。哎,我叔伯姨就叫大廣播,成天嗚嗷喊叫的,就好保媒拉縴。”

    她說完後微笑着,水靈靈的大眼睛看着陳啓軍。陳啓軍吸了一口氣道:

    “咱倆就不用大廣播了。”

    雜草上的水珠將陳啓軍的鞋和褲腳全打溼了,所以趙梅波提醒他道:“挑好道走,別不管不顧的。”

    陳啓軍故意踩到一個小水窪上,說:“已經這樣了,還怕什麼?”

    趙梅波咯咯地笑了,之後不再說話。

    樹林的盡頭是一條南北向的荒道,由這兒向南再走一百多米就是連接兩村的主幹道。雖然是短短的一百多米,但顯然這一段要泥濘得多,難走得多,而且分明看見前面五十幾米處有一個巨大的水笸籮,明晃晃白亮亮的。已有一大半的同學疾跑過去,還有一小部分正小心地在水裏趟着。

    在水窪的邊緣趙梅波停住了,她想找一處沒水的地方繞過去,可是沒有。陳啓軍將一隻腳踏了進去,濺起來的水珠復又落到水面上,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譁——啦——

    陳啓軍在前邊走得很有氣勢。

    趙梅波試探着將右腳邁進水裏後,身子一歪險些跌倒。她穩了穩心神調整了一下呼吸,將左腳跟進。水已漫過腳背,真不知道水窪的中心會有多深。藍天與白雲倒映在水中,又有玉米的影子做陪襯,這虛幻的景色倒也很美。趙梅波試着着向前趟了幾步,發現水雖不是很深,但已經沒過腳踝了。走了幾步後,她忽然害怕起來,她擔心這水深不可測,會吞沒了她。儘管她不斷地告訴自己,這都是假象不怕的,但腿還是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陳啓軍——”趙梅波終於忍不住呼叫起來。

    陳啓軍聽見趙梅波的呼叫,急忙回頭,見趙梅波戰戰兢兢的樣子,就喊道:“別動!”

    然後他嘩啦啦地衝過來抓起趙梅波張開的右臂說:“別怕,我來了。”

    趙梅波一陣羞赧,不自覺地想推開陳啓軍的手,但就在此時她的腳下一滑,左手本能的伸出,抓住了陳啓軍的衣襟。

    這一場景溫暖甜蜜。

    趙梅波的雙手被陳啓軍緊緊地攥住,牽引着向前走着。他們走得不快,這不僅是因爲趙梅波怕水灌進靴筒裏,還因爲他們心裏有默契,要享受這一美好的時刻。將要走出這片小水窪時,陳啓軍站住,向前看,再向後看,然後目光停在趙梅波紅潤的臉上。

    “梅波、梅……我想親你。”陳啓軍艱難地說着。

    趙梅波沒作聲,這便是默許。陳啓軍遲疑了片刻,猛地低下頭,輕輕地在趙梅波的臉上吻了一口。

    “讓人看見……”趙梅波小聲地說,似是責怪又像是鼓勵。

    掙脫了陳啓軍的雙手後,趙梅波跨到水邊。她的嬌好的身形與一片綠色相映襯,恰如水面上的一朵清荷。

    你爸知道咱們的事嗎?

    不知道,我還沒說呢。

    你說二弟六月份結婚,咋還沒動靜呢?

    啊,改日子了,放假的。

    趕明上你家看看呀?

    可以的,我們歡迎。

    ……

    陳啓軍的那一吻好像開啓了情話的閘門,自此後他們的說笑聲便不停歇了。

    到考點後,陳啓軍和趙明梅波都若無其事地到各自的位置上,好像素不相識的樣子。

    考完試以後,陳啓軍的學生被趙梅波帶回,他回家。在走時,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趙梅波好一會兒,趙梅波沒有躲避,而是將目光迎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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