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二四五章 在田野中
    劉三悶雖然還掛着隊長的頭銜,但也沒有多少具體的事情需要他打理。在春天時,他找到趙庭祿,問西大排有一片地要不要承包過來,費用一百,就是地荒了一些。趙庭祿知道那塊地是懶鬼王老五去年種的。那塊地荒成草甸子,不僅是因爲王老五懶於經營,還以爲去年夏鋤時節總是陰雨連綿,草苗一起長。因爲那遍片太慌,沒有人肯去承包,所以劉三悶才找趙庭祿。趙庭祿的猶豫遲疑不是裝出來的,他的確對那片地打怵。劉三悶見趙庭祿這樣猶疑不定,就許諾說:

    “今年的費用一百元,明年要願意種就接着種,給你聯產承包合同書。“

    如此一說,趙庭祿腦袋一熱應承了,隨即交了錢,在承包合同書上籤了字。那麼,這片地不僅今年屬於他,以後的若干年也爲他所經營。趙庭祿把這個消息告訴給張淑芬時,她沒有讚賞也沒有加以否定,只是說:

    “你買就買了吧,莊稼人不種地幹啥?分的兩垧地再加上一垧,也真夠伺候的。”

    趙庭祿在春播以前就和張淑芬盤算好了,多種玉米,少種大豆穀子,不種糜子高粱,爲的是好經營省力氣。糜子高粱費工費時且產量不高,更重要的是高粱不像玉米那樣被大量收購不好折騰,糜子可以被粘大米替代,做淘米之用;穀子大豆必須種,因爲要喫小米兒要榨油,要送公糧。趙庭祿不種糜子而想用粘大米替代大黃米的主意,並沒有被張淑芬順順當當地做首肯,但架不住趙庭祿反覆地陳說不斷地講述成破利害,並加以威脅說,若種糜子,他以後一手不伸。最後張淑芬同意了,雖然說同意,但張淑芬說試種一年,若粘大米豆包不好喫,還得種糜子。怎能不好喫呢?大姐家就用粘大米包豆包,包了不止一年了。

    趙庭祿上鐵匠鋪買了兩副兩副七爪八撓後,很是喜歡地拉上它們,開着手扶拖拉機,撓了玉米撓黃豆,七撓八撓的撓得不亦樂乎。趙守志和趙守業在後面扶着,突突突地玩一樣將壟溝劃開溝,勾掉雜草鬆散了土壤提高了地溫。這省了很多的力氣,更要緊的是節省了很多時間,提高了勞動的效率,所以張淑芬很是滿意。不過在鏟西大排那塊地時,趙守業發牢騷了:

    “這苗眼兒全是草,一板抹似的的找苞米苗趕上找針了。這破地包它幹啥,把人都累死了,嗚嗚……不幹了,誰包的誰幹。”

    這免不了被張淑芬一陣痛罵,趙守業便老實了,雖然撅嘴胖腮的卻不敢再說不滿的話。

    現在,趙守志就在下午三點多的陽光下努力地揮動鋤頭,將壟上的雜草和冗苗剔除,然後再彎腰薅掉玉米苗的“護脖草”。他的這樣一種勞動的情形與趙守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趙守業手中的鋤頭左右翻轉着,鏟、挖、削、刮之後,多餘的苗和草被剷除,準確輕盈,有着靈動的美感。

    儘管趙守志很努力,但他還是被遠遠地落在了後面。所以,張淑芬一邊不斷地回頭看兒子一邊說:

    “咱兒子幹活就是不靈通,咋瞅咋笨,可不像老二,沙愣還利索。”

    趙庭祿對張淑芬這句說了多次的話不作具體的迴應,只是嗯嗯地點頭。

    “你三哥也真是,明知道守志不會幹活,還讓他去幫着綁秫杆把子,連個星期天都不讓過好,咋想的呢?”張淑芬不滿地說。

    趙庭祿慢下來,問道:“啥時候啊?”

    “還啥時候?四月前兒,你忘了?那天刮小冷風,嗖嗖的。”張淑芬停下來,雙手拄着鋤把回道,“守志也是,就說要高考了,學習緊不就得了。那天綁了一天,禮拜一才上的學。”

    趙庭祿忽然想起,就停下,偏轉臉看着張淑芬道:“咱們家守志不是實在嘛,不會撒謊。幫就幫吧,也不差那一天半天的。”

    他說完,又彎下腰剷起來。

    “不是那個事,當大爺的不是圖稀小便宜就是短‘墨兒’,我都不捨得支使守志。”張淑芬由趙守志想到趙庭喜兩口子,話便多了起來,“咋對付的呢?棗木棒槌——一對,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傢伙的,蓋個房子把咱家車看上了,動不動就庭祿啊拉這個庭祿啊拉那個,比使自己家的都仗義。去年,開小賣店四五月時候吧,那娘們說啥?說,誒呀,這回妥了,你家買賣幹大了,要啥有啥,青醬都擱缸裝。這一天淨進項,八方來財,錢跟水似的。呸!我一天進八萬‘藏’是我憑能耐掙的,又沒偷又沒搶,眼氣也沒用。還好意思說呢,賬賒了一大年,臨了還抹一大比。抹也行,一家子的,又不是認乎的,咋還信不着人呢?三哥算完賬了,她又來了,瞪眼珠子說沒那些。我還能多記賬?說她那些破事,三天三夜說不完。”

    趙庭祿在她停下話的空當,咳嗽了一聲,然後吐了一口唾沫。

    “你不愛聽了,是不?不愛聽也得聽。我告訴你啊,別一來找你幹活你就嘴‘巴麻’地答應。人家蓋房都僱出去,掃地出門,一包在內。他可倒好,啥啥都求,木匠不用說了,自個家有,瓦匠也求,拉沙子求,拉土求,沒有求不到的,還當自個是隊長呢?”

    趙庭祿翻着白眼,不滿地瞪着她,說:“那你說我咋整?”

    “咋整?就說自個家有活,鏟地趟地拉磚砌豬圈,啥不是理由?老可着他,啥時是頭?咱們也過日子,不是打穀茬。一臉抹不開肉,你抹不開,人家可抹得開。”

    張淑芬快鏟了幾鋤與趙庭祿拉齊後笑了,又說:“我都後悔買大爬犁家房,這可方便了,一胯子遠,幾步就到。你躲都躲不開。”

    趙庭祿逮住了機會,問道:“那你還賣房?晚了三春嘍。”

    張淑芬拉下臉說:“咋的,我後悔你高興唄?我告訴你,賣房我不後悔,買房我後悔。”

    像賭氣一樣,張淑芬快鏟幾下,她便落下趙庭祿一鋤槓遠。

    “再不往前,再不稍後,要不就和我拉齊,整的都怕鏟你腳後跟。”趙庭祿說完這句話後又唱起來——

    嘆君王萬種淒涼千般的寂寞,

    一心似碎兩淚如傾。

    愁漠漠殘月曉星初領略,

    路迢迢涉水行船把山登。

    ……

    張淑芬回頭看了一眼後,將鋤頭遞向前去,腰也俯下,串過一個苗間空隙道:“我告訴你趙庭祿,別那我當傻子,我心明鏡似的。我當着老爺子和孩子面不說不等於我心裏沒數,誰又不是二百五虎叉揍的,不說是給你面子……”

    張淑芬自顧說着,過了好一會,她回頭,見趙庭祿已轉身向回鏟去,不禁笑罵道:“你個虎犢子!”

    張淑芬與趙守志聚齊後,問:“累不?要累就歇會,喝點水。”

    她說着,拿起竹套暖壺遞給趙守志道:“喝點水,洇洇嗓子。”

    太陽掛到西邊的樹梢上後,趙庭祿直腰說:“你回家吧,豬得喂,還得做飯。煮點掛麪得了,省事。”

    張淑芬扛着鋤頭走了。她走時,囑咐趙庭祿別貪晚,早點回去。

    此時,太陽的光已變得柔和,橘黃色瀰漫上來,塗染着大地樹林,塗染着勞動的人們。趙守志的兩個褲腿高高地挽起到膝蓋上,裸露出白淨柔滑的小腿。他的襯衫系在腰上,背心的下襬也系起,細白的肚皮上沾着一截草葉。

    前面不到十米便是腰道,每天,磚廠裏做工的人都要從這經過回到家裏。

    趙守志不止一次地看見魏紅雲與做工的人們走在這條小路上,只不過以前他在遠處。今天,魏紅雲又過來了,披着霞光。看見魏紅雲由西邊過來,趙守志趕緊將背心解開,裝作埋首幹活的樣子微俯下身。

    在魏紅雲離自己還有七八米時,他擡起頭,說:“下班了?”

    魏紅雲明顯放慢了腳步,回答道:“嗯吶,你不上學了?”

    “啊,我沒考上,畢業了。”趙守志把身子完全直起,看着眼前這個同學。

    魏紅雲稍停,低頭,再看了趙守志一眼,又低頭,之後,她走過去,沒有再說什麼。

    趙守志看着她的背影,出了一會神。他忽然想起魏紅雲是三生子的什麼表妹,不禁笑了笑又搖搖頭。

    七點多時,趙庭祿開着手扶拖拉機載着兩個兒子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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