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聲森然陰鷙,然而音色卻年輕頗帶稚氣,似乎是個年紀與寧婼相仿的女子發出的。

    且不知爲何,寧婼也覺得這道女聲她聽着甚是耳熟。

    然而不等寧婼多想,那邊寧妧被方昶宇攙扶着是站穩了,可她卻被身後的人狠狠撞了下。寧婼本就體虛,逐雀也抓不住她,寧婼被那人一衝便幾乎是撲着的跌向一旁,先是撞上了彩旗架,再連帶着就要撞上大饗酒樓立在樓旁的燈柱。

    那燈珠柱身本不是很粗,極易折斷,上面還掛滿了裝有油燈的燈盞,倘若寧婼撞上那燈柱,再被燈盞裏的燈油兜頭一澆,便會在頃刻間燃成一團火球。

    寧婼倒下的瞬間,只看見撞她那女子殷紅如血的裙襬,和她手上綴着金絲蓮花的手鐲。

    可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路旁不知從哪躥出一道黑影,幾乎是不要命的一般,以比寧婼更快更大的勁道朝燈柱硬生生撞去。

    下一刻,只聽燈柱應着“嚓”的斷裂聲響倒下,上頭無數燈盞裏的被燃得滾燙的燈油盡數澆上撞上它的那團黑物,那黑物只來得及發出“嗷”的一聲慘叫便瞬時燃成一團烈火,在碎燈間來回打滾。

    寧婼也摔倒了,她重重地跌向被雪浸地溼冷的地磚,右腿腳踝處鑽心的疼痛使她不禁痛喊出聲,但冬日出門穿的厚,此刻她也沒有辦法去看自己的腿到底傷勢如何。

    在睜眼之前,寧婼還在奇怪爲什麼預想間被燈油浸燙的燃膚之痛沒有傳來,可是在聽到那似貓非貓的慘叫聲時,寧婼愕然地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回頭望去。

    只見倒下的燈柱那邊,火油落在地上燃起了一片火圈,但應着地上溼冷又有殘雪,所以火勢不大,但人們仍是被這烈火驚到,不禁紛紛散開,而寧婼怔神一瞬後便撥腿就朝火圈中央跑去。

    寧燁麟順着人流一路往前,不肯錯過每一個帶着青衣面具的女子,就怕錯過他的妹妹,就在寧燁麟焦急萬分的時刻,他忽然聽到前頭大饗酒樓傳來驚呼聲,似乎是有人出事了。寧燁麟一邊朝那趕去,一邊祈願出事的人千萬不要是他妹妹。

    也許是上天的聽到了他的祈願,寧燁麟到了那處後發現那裏起了小火,而寧婼跌坐在火圈旁,但好在她沒被火勢波及,只是怔怔地望着火圈。

    寧燁麟這才鬆了口氣,正準備上前將寧婼扶起問問她出了什麼事,卻不想下一刻他就見到寧婼瘋了一般突然起身朝火圈跑去。

    “婼娘——!”寧燁麟大喝一聲,猛地上前將寧婼扣住。

    他碰到寧婼的手臂時,這才發現寧婼渾身都在抖着,她的聲音也細如蚊吶,幾不可聞:“貓……”

    “婼娘,你說什麼?貓?什麼貓?”寧燁麟沒聽清寧婼在說什麼,他心裏急,便一連問了好幾句話。

    而寧婼身子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眼睛睜得極大,死死地盯着火圈裏先前還在打滾掙扎,現在卻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的一團黑物:“我的貓……”

    寧婼全身都沒了力氣,幾乎發出任何聲音,她使勁渾身的力氣抓住寧燁麟的胳膊,眼眶驀地變紅,裏頭迅速凝起一團水霧:“哥哥,那是我的貓,我的貓……我的芝麻……”

    “你別哭,婼娘你別哭!”寧燁麟生怕寧婼哭了出來,他被寧婼這般模樣給嚇到了,慌亂間朝火圈裏看了一眼。

    他見那火圈的地上確實躺着個東西,但因爲太黑了什麼也瞧不清,他看火圈裏燃起的火苗還沒他腳踝高,便脫下身上的大氅衝進火圈,將大氅蓋在那團黑物上,撲滅它身上的火,然後就着大氅將黑物抱出火圈。

    寧婼見他出來,便飛撲上去搶寧燁麟懷裏的東西。

    “燙!”寧燁麟趕緊躲開,“婼娘你小心燙!”

    然而寧婼卻管不了那麼多,她看到寧燁麟懷裏那個被燈油火烤得皮開肉綻,連血紅的嫩肉都翻了出來,不知是生是死的小貓,心臟登時如同被一雙大掌緊攥住捏□□欺,那一刻她根本感受不到跌傷的小腿的疼痛,只覺得整個人被另一種劇痛所籠罩。

    若不是那小貓睜了睜眼,露出一雙金色的貓瞳,寧婼都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作出怎樣的事。

    “它還活着!”寧婼啞聲對寧燁麟說。

    寧燁麟起初是不太相信這隻黑貓便是寧婼院裏養着的芝麻,可當它睜開眼睛露出金□□瞳的一瞬,寧燁麟不禁也愣了下,隨後立刻道:“那咱們趕緊回府!”

    可當寧燁麟扶着寧婼起身後,他才發現被這場意外波及的人不止寧婼一個,還有寧妧——她剛被倒下的彩旗架壓住了,可能還撞傷了頭,現在也暈倒了,被方雨溪和方昶宇擔憂的圍着。

    但對於寧燁麟來說,他在乎的只有寧婼,所以他沒去管寧妧,而是小心扶着一瘸一拐的寧婼從地上站起往寧陽侯府趕。

    誰知傷了腿的寧婼這會兒不知哪來的勁,抱着懷裏黑貓走的比寧燁麟還快。

    寧燁麟擔心寧婼的腿和身體,可看着寧婼木然着只顧趕路的臉,他不敢多言:“婼娘,你走慢些吧……”

    寧婼感覺不到腿上的疼痛,她沒哭,說話也很冷靜,只是聲音有些輕顫:“哥哥,你能不能幫我去給芝麻尋一位大夫來,我們就快到侯府了,逐雀能陪我回去。”

    寧燁麟哪放心得下讓逐雀一人帶寧婼回去?但看寧婼現在的樣子,他也明白這隻叫芝麻的黑貓對寧婼來說意義深重,他便咬咬牙答應寧婼道:“好,哥哥這就爲芝麻去找大夫,逐雀,你好好扶着姑娘回府。”

    逐雀也被今晚的情況嚇到了,連連點頭道:“好。”

    而寧婼呢?

    她從未覺得從太平街到寧陽侯府的這段路程是如此漫長,她只想這段路一短再短,當蘭芷院的院門終於出現在她眼前時,寧婼才稍稍察覺到右腿傳來的難以忽視的疼痛。

    不過這些她都不在乎,她只是輕輕地摟着懷裏的小貓,聲音柔緩的像是怕這樣都會給它帶來痛楚一般:“芝麻芝麻……我們就要到家了,你再撐一會兒,很快就到家了……”

    她懷裏的小黑貓閉着眼睛,只在寧婼將它放入熟悉的窩內時,又勉強睜開了雙目。

    它沒有一絲力氣再發出聲音了,甚至連睜眼這個動作都彷彿用盡了它所有的力氣。

    “誒,逐雀,怎麼回事?”陳嬤嬤被匆匆跑回蘭芷院,鬢髮凌亂模樣狼狽的寧婼給嚇到了,跟着進屋後問逐雀道,“你和四少爺不是陪姑娘去看煙火了嗎?”

    逐雀現在也不知道要如何跟陳嬤嬤解釋,只能簡短道:“我們去太平街的途中,姑娘被人撞了,如果不是芝麻突然出現撲到了燈柱——”逐雀頓了頓話音,看向貓窩裏再也找不出一塊好皮肉的黑貓,再也忍不住,霎時就落下了眼淚,“可能、可能現在燒成這樣的就是姑娘了……”

    陳嬤嬤聞言看向窩裏的黑貓,在瞧見黑貓通身燒焦,血肉模糊的樣子也捂住了嘴巴,抽氣道:“天啊……這、這芝麻它還能……”

    還能活嗎?

    最後的幾個字陳嬤嬤沒有說出口,她怕刺激到寧婼。

    可是看芝麻現在的模樣,誰都知道它隨時可能會斷氣。

    偏偏寧婼還跪在它的面前,用手指輕輕芝麻的左前爪,那是它身上唯一一處完好的地方:“芝麻,你別睡,哥哥去給你請大夫啦。”

    “等大夫來了,他就能治好你了……”

    “對了,你知道嗎?哥哥他還我們倆畫了一盞花燈,我本來想帶回來給你看的,但是路上好像丟了……你別難過,等哥哥回來,我就讓他再給我們重新畫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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