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老夫人這話的意思,便是要將遲到的所有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讓寧婼一點錯處都沒法被皇后娘娘挑。

    可是這樣一來,寧老夫人就要受訓了。

    雖說寧老夫人卻是來的有些晚,但也只是晚了幾乎可以忽略的一小段時間,況且今日進宮遲這件事她們兩人都沒有錯。

    小江後也沒錯。

    這樣臨時召人進宮的事雖不常有,但也不算什麼稀奇事,只是臨時召人進宮往往都是被召見者自己進宮的,而不會像今日這樣派了馬車道寧陽侯府門口等着,然後才告訴人說皇后娘娘要見你。

    一時間,寧婼心裏百感交集。

    她不是因爲感動,只是有些悵然——因爲寧老夫人現在對她這樣“好”,皆是源於她“太子妃”的身份,源於寧老夫人期盼通過她讓寧陽侯府繁榮昌盛的希望。

    而不是因爲純粹擔心她會被皇后訓斥。

    寧老夫人對她的“好”是真實的,卻也不算是真實的。

    寧老夫人是平民,寧婼也還沒受封,所以不能在宮中乘轎,入了宮門後她們便只能徒步行走,寧婼一路上都有些怔怔,寧老夫人還以爲她是在擔心小江後,在進入華昭宮之後對寧婼說:“婼娘,別緊張。”

    寧婼收回發散的思緒,對寧老夫人說:“祖母,我沒緊張。”

    “那就好。”寧老夫人點點頭,又問她:“身子還受得住嗎?”

    從宮門走到華昭宮也有些距離,她之前帶着寧婼去承恩寺上香時都怕寧婼身子弱,撐不到上山,也爲了防止她耽誤時間所以讓她乘轎上山,寧老夫人就怕寧婼現在強撐着,到了小江後面前寧婼露出些異色,坐實了她身體不好的傳言,那麼寧婼的太子妃之位就更難坐穩了。

    “受的住,祖母你不用擔心我。”身體是自己的,寧婼再清楚不過了,皇宮雖然大,但這段路和她當初在太平街上尋找製衣坊的路程差不多,當時她都能走完,現在也不是問題。

    且徐公公帶着她們走的很慢,始終笑眯眯的,也不催促她們走快些,要不是寧婼和寧老夫人不認路,她們自己都想加快些腳步了。

    因此當她們走到華昭宮正殿時,寧婼面色如常,氣息平穩,甚至因爲走了這麼一段路,臉頰浮上了一層血色,顯得她雙頰紅潤,看上去臉色很好。

    寧婼把寸嬤嬤和高嬤嬤教她的宮禮記得滾瓜爛熟,踏進大殿後一直垂眸低頭,走到正中央給高座上的小江後端端正正行了個標準的宮禮,還不忘自己如今未曾受封,恭聲道:“民女寧婼參見皇后娘娘。”

    而在她話音落下後,高座上立刻就傳來小江後的迴應:“起來吧。”

    小江後的聲音成熟而帶些啞,聽着端莊優雅,威儀赫赫,也會讓人覺得她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可她所做的事卻與她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寧婼有想過她和寧老夫人耽誤了那麼久才進宮,小江後就算不是刻意來找茬的也應該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所以寧婼猜測,或許小江後會先訓她兩句,或是帶有些諷刺意味地問她爲什麼來的這樣晚,也有可能稍微爲難一下她——比如讓她保持着行禮的姿勢一直站着。

    若是她保持不住禮數哪裏做的不標準了,說不定又會有話頭被訓。

    畢竟寧妧在《妧後傳》的原著裏,她成爲四皇子妃後有次進宮覲見唐貴妃時就是被這樣刁難的。

    寧婼清楚地記得,寧妧爲了不給唐貴妃訓斥她的把柄,硬是咬緊了牙根站穩不露一絲紕漏,後來她額角都站出細汗,唐貴妃也真把她弄出些什麼事落人口舌,才讓她平禮起身。

    寧婼本以爲自己在小江後這裏也會是這麼個待遇,卻沒想到小江後這麼快就讓她起來了,甚至快得寧婼來不及反應,在原地愣了一瞬才站直身體。

    小江後則對一旁的宮人吩咐道:“給太子妃和寧老夫人賜座。”

    小江後這態度太不同尋常了。

    因此哪怕被人扶着入座了,寧婼還是有些怔然,而寧老夫人臉上的神情也是一樣的。

    “這位便是太子妃了吧?本宮老早就聽太子說起過你。”小江後性情豪放,說話也直白。

    不過小江後話音落下後,沒等寧婼接話,就有另外一道溫柔的女音朗聲道:“我聽說太子哥哥有了心儀的人也是格外驚訝,今日一見寧七姑娘,便明白太子爲何會動心了。”

    寧婼聞言微微擡了擡頭,這才發現大殿中除了她以外還坐了不少人。

    坐在高座中央的不必多言,是小江後。

    她生得就如同她的聲音給人的感覺一般,容貌絕豔,霸氣高貴,染着丹蔻的手指垂在身側依次起落,鳳眼往年寧婼身上一掃,勾着脣角輕輕笑了聲,對方纔出聲的那位姑娘說的話不置可否。

    而那位說好話誇寧婼的姑娘衣着華貴,髮髻綴珠簪金,容貌長得極似小江後,但是面容要柔和些,語氣也是溫溫柔柔的,瞧年齡應該是小江後所生的五公主。

    小江後還有一女爲二公主,只是二公主兩年前就已經出嫁了,目前和駙馬在江南遊玩,沒有回京。

    除了五公主以外,大殿裏坐着的幾位姑娘梳得也是還未出閣的髮髻,一個個生得像是新花蕾般俏麗,穿得也是妃色、鵝黃這類嬌豔純真的顏色,和一身丁香紫衫裙氣質恬淡安靜的寧婼相比,顯得格外生氣勃勃——沒錯,寧婼今日進宮穿的還是紫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這類顏色的衣裳最多,料子也是最好的,還有配套的紫玉頭面。

    當時急着進宮逐雀也沒時間替她多想,乾脆就拿了成套的衣裳讓她穿。

    寧婼不認識這幾位打扮精緻模樣動人的姑娘,又覺得她們不像是公主——畢竟公主是不會用看競爭者的眼神看她的。

    或許,她們是小江後爲蕭雲淵後院裏選的一些人吧。

    寧婼匆匆看了她們一眼,便垂下了眼睫。

    誰料其中一位鵝黃衣裳的女子卻開口笑道:“寧七姑娘是在路上遇到了什麼事嗎?怎麼耽擱了這麼久,讓姑姑和我們一陣好等。”

    姑姑?這裏年紀擔得起“姑姑”兩個字就只有小江後,看來這位姑娘是小江後的侄女。

    不過該女子的發難早在寧婼和寧老夫人的意料之中,寧老夫人對此也早有準備,她歉意地笑了笑正欲開口爲寧婼解圍。

    可是寧老夫人還沒來得及說話,剛剛還寡言少語的小江後就發話了,而且絕口不提寧老夫人和寧婼遲到的事:“本宮聽聞太子妃身子素來不是很好,最近如何了?”

    寧婼立刻張脣:“民女……”

    結果寧婼又沒能說完話,就被鵝黃衣裳的女子打斷:“是啊是啊,我也聽聞寧七姑娘您時常服用老參補身。”

    於是小江後眉頭一皺,瞪了鵝黃衣裳的女子一眼:“樂鳳,本宮在和太子妃說話呢,你怎麼能這樣沒規矩?”

    被叫做“樂鳳”的女子馬上低下頭,咬着下脣道歉:“姑姑……樂鳳錯了。”

    小江後抿着脣臉色不太好看。

    一直開口叨叨的人是她的侄女柳樂鳳,而小江後此時忽地有些後悔了——她後悔在今日召寧婼進宮,但倒不是說寧婼讓她等了許久。

    小江後的確是故意在巳時纔派人去寧陽侯府召人的,但她這麼做不是爲了刁難寧婼,而是怕寧婼頭天知道她要見她早早就起來準備,又要從宮門走到華昭宮來,擔心她病弱的身子受不住。

    等她見了寧婼的真人一看,果然是個嬌不禁風的柔弱姑娘,漂亮是漂亮,可好看有什麼用呢?

    這宮裏頭向來就不缺好看的人。

    寧婼行的宮裏她也看了,標準沒有問題,見她的態度也是落落大方,不露怯也不驕縱,但小江後怎麼看都覺得她不夠好——畢竟態度不卑不亢也沒用啊,她是太子妃,氣勢不嚴厲一些日後怎麼御下?怎麼壓住蕭雲淵後院裏的其他人?

    看,現在不就是嗎?柳樂鳳現在問的這些問題寧婼一個都回答不上來,真是太沒用了。

    小江後在心裏不住的搖頭,也更加後悔讓自己這些侄女們進京來了,她們的性子都太強勢了,寧婼鎮不住的。

    想到這裏,小江後又側眸看了一眼離她不遠的寧婼,雖說好看在宮裏沒什麼用,但她也不能否認,寧婼的確生得極美,垂下羽睫似排扇,和垂在身後的青絲一般烏鴉鴉的,膚色又白的像雪,遠遠瞧着就如同一尊白玉製成的人兒,精緻又憐人。

    平心而論,連她看了都覺得好看,怪不得太子會動心。

    想她當初就是因爲性子太過強勢,一把年紀了嫁不出去,纔來宮裏照顧姐姐留下的兒子,她因着這性子不得皇帝的喜歡,而她那些侄女們在她面前裝得乖巧,私下裏是什麼嬌蠻的德性她是一清二楚,簡直就是她的翻版,也難怪太子不喜歡。

    小江後蔫了,寧婼進來後一句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她歇了給蕭雲淵換個太子妃或是往蕭雲淵後院裏放側妃的念頭。

    她擡擡手,覺得今日不適宜和寧婼聊天,等會柳樂鳳把她氣出悶病就不好了:“罷了罷了,既然太子妃身子還沒養好,等會本宮讓太醫院給你開些補身的藥,先回去歇息吧,反正欽天監那邊把日子算好了,等你日後進了東宮,多的是時間來陪本宮說話。”

    寧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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