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皆是爛醉如泥,等到劉備再次清醒的時候,夜晚將盡,天上星光閃爍,天幕逐漸泛起青光,想必不久就是日出朝霞了。
房中一行人東倒西歪,不講姿態的躺了一地,身上邋里邋遢,不知何時身上都披了一層薄被,想來應該是蒼頭待衆人都醉倒後加的。劉備稍微覺得有些氣悶,便整理了下衣衫走到院內。
忽而傳來一陣“咕——”“咕——”的長嘯聲,這聲音劉備很熟悉,是夜梟的聲音,不過劉備倒是很少在民居中聽到,只因在古時夜梟大多被認爲不吉之鳥,常爲人所驅趕,久而久之,夜梟自己也明白應該在何處落巢。
他追尋聲音的來源,卻看見院角一株桃樹下,一人蹲坐水畔,靠樹望雲,肩上正停着一隻灰白的鴞鳥。
不是他人,正是陳沖。
他望見劉備,頷首一笑,隨即輕輕地哼起了一首無詞的曲子。
那曲調猶如清風吹拂,掠過溪澗,穿過鬆林,衝過巖隙,繞過山巔,倏忽間吹到雲霄之上。繼而又舒緩下來,曲調轉爲潺潺流水,在雲海之間靜靜流淌,水下有飛鳥,水下有奔馬,水下有一輪輝煌無比的旭日。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裏。那輪輝煌的旭日緩慢又堅定不疑地從溪水中升起,背後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偉大且蒼茫,似乎誰也無法抗衡,只能看着它冉冉升起。
終於,那太陽完全露出了它的面容!剎那間,光芒大放!飛鳥,奔馬,雲海,溪水,都在一瞬間消融,無影無蹤,偌大一個天空之上,只有一輪朗朗的明日,普照在大地之上!
清風歡呼着,歌唱着,然後,萬籟俱靜。
一曲聽完,劉備睜開雙眼,望見陳沖含笑,輕撫肩上的夜梟,他忽而想起同鄉酈炎所寫的《見志詩》,情之所至,讓他忍不住吟詠道:
“大道夷且長,窘路狹且促。
修翼無卑棲,遠趾不步局。
舒吾陵霄羽,奮此千里足。
超邁絕塵驅,倏忽誰能逐。
賢愚豈常類,稟性在清濁。
富貴有人籍,貧賤無天錄。
通塞苟由己,志士不相卜。
陳平敖里社,韓信釣河曲。
終居天下宰,食此萬鍾祿。
德音流千載,功名重山嶽。”
唸到“山嶽”二字之時,一縷霞光刺破天幕,劉備冥冥間乎有感應,驀然回首,卻見關壽張虎兩人站在他背後,神色肅穆。
“劉兄名揚州郡,今雖尚無功名,卻是漢室宗親,成就大事,無非早晚而已。龍潛九淵,方能騰於九州,今關某不才,待罪之人,得蒙劉兄不棄,願以兄侍之。”不知因何所感,關壽這一番言辭情真意切,他接着說道:“關某家人早亡,亦是煢煢孑立,瞭然一身,如劉兄不拒,自今日始,世上再無河東關壽,只有劉玄德之弟關羽關雲長!”
張虎在一旁漲紅了臉,看幾人如此壯懷激烈,心中也是羨慕非常,但讓他說也實在說不出來,最後憋出四個字:“俺也一樣!”
如此場景,陳沖忍不住調笑道:“昭翼,你這個一樣也是要改名更字嗎?”
張虎瞪大了環眼,振聲道:“如何不能?張虎此名我本就不喜,這年頭多少人名作虎豹的,還望劉君幫我改一個。”
沉吟少許,劉備靈光一閃,便笑道:“既然如此,昭翼,你不如更名張飛,表字翼德吧,願我四人,備羽衝飛。”
“好!”聽了這個名字,張虎歡喜得忍不住抓耳撓腮,大叫道:“從今天起,我張爺爺改名叫張飛張翼德啦!”
隨後劉備滿帶期盼之情地望向陳沖,陳沖也看着他。
這是名流青史傳爲佳話的三結義,是一種代表着友情的至高傳承,陳沖忽而有些畏懼,這一世他殫精竭慮,卻還是不知自己到底能不能成爲一個值得人相信託付的人,前面的路有多艱辛,劉備不知道,但是陳沖知道,那是比延岑還要痛苦得多的人生。只是延岑最終向命運投降了,劉備還沒有投降。
我會被命運擊敗?還是會被命運毀滅?他腦海中忽然閃過自己這些年來見過的許多人:袁紹、曹操、孫堅、皇甫嵩、陸康、盧植......
陳沖忽而笑了,自己其實已經做了抉擇,沒有什麼必要再欺騙自己,天下的路本就是給天下人走的,歷史不會欺騙後來人。
他於是上前拜倒:“我願以劉兄爲兄。”
等到所有人都悠悠醒轉,已經日照當空,幾縷煙香繚繞,衆人走到院內,只看見四人已備下烏牛白馬祭禮等項,焚香再拜而說誓道:
“念劉備、陳沖、關羽、張飛,雖然異姓,既結爲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實鑑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