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季漢彰武 >第七章 董昭出逃
    次日一早,司隸府從事史陳登受司隸校尉陳沖之命,率衆包圍司徒府,以司徒伏完涉嫌與建平將軍董承合謀造反爲由,將其盡數抓捕下獄。西京朝野大震,前來求情的官吏多如過江之鯽,其中不只有申屠蟠、韓融這般的幾朝宿老,便連陶丘洪、孔融、孫炎等些許隨霸府多年的老人,此時也都前來問情。

    這些人都勸諫說:伏完畢竟是三公之貴,又是國家外戚,無論雙方有何齟齬,此時都應顧全大局,不使朝中生亂。陳沖早也預料到此事,對他們允諾說,此次問訊,不動酷刑,不害人命,即使有罪,也都拖至年後處理。

    將衆人勸回後,陳沖不禁心中凜然。他本以爲自己在關中執政多年,民生安樂,國資厚豐,政績不可謂不斐然,應當能夠收攬衆心,平復羣議纔是。孰料天子只是安坐殿中,讀書遊樂而已,竟仍有如此影響。可見忠孝之念,乃是人心至德,即使玄德身爲宗室,也難以消弭。他想,無怪當年田氏代齊【1】,明明田氏已高居相位,也要耗費百年之功。

    好在陳登審訊司徒府之下,頗有成果。只兩日,府吏便從伏完府中搜出密謀書信二十餘封,往來對象皆是朝中公卿。

    陳沖拿來觀看,只見信中言說:司隸府與霸府無道施爲,妄窺神器,是自取禍殃。而天子乃先帝正朔,卻不得親政,天實憐憫,才使劉備橫遭兵敗,所謂忠臣盡忠,志士奮力的時候,已然到了。

    又在信中附有兩府所爲禍事若干。有的還算有些許道理,說司隸府新政乃是漢武故智,與民爭利,竭澤而漁。其府下官吏橫行霸道,伺機虐民害望,頗似主父偃一流。但有的則言辭荒誕,大談天地異象、攻訐陳沖劉備無德。其中說陳沖最多的,便是不忠不孝,不爲祖父陳寔服喪。

    不過審訊至此,卻也出現了一個問題。雖說陳登審出大量伏完同黨,但他們所言密謀,皆是事成之後如何穩定時局,並不知如何起事,可見背後謀劃的另有其人。爲破獲密情,陳登乾脆不顧陳沖叮囑,對伏完用重刑。

    《高天之上》

    鞭笞百餘,再施以烙鐵,可憐伏完五十歲老人,被燙得皮焦肉爛,終於承受不住,供出了長史穆謙。而長史穆謙更是腳軟,還未動刑,便直接供出元兇董昭。真相終於水落石出,陳沖這才恍然,原來萬年公主的暗指竟是他。

    然而爲時已晚。在伏完被抓的前一日,董昭便以身體不適爲由,向府中請假休沐,如今早已逃出城外。陳登帶人登門時,只留一間空房而已,火盆中餘下一堆灰盡,顯然是臨走前燒掉的機要祕文。至於其中密謀如何,仍不爲人所知。

    姚貢得聞後,立刻向陳沖登門請罪,自述識人不明。而陳沖寬慰說:“這豈是姚公之過?莫說姚公,我也與他談過幾次,非常欣賞。可惜,如此人才,心思竟不在正道。”話雖如此,陳沖心中不禁暗自警醒,人心之可畏,實非自己所能揣測。

    但董昭出逃的影響實難估量,雖然已向關中各郡發出海捕文書,但府內府外氣氛皆是一片陰翳消沉。畢竟董昭在治中曹行事多年,交往甚廣,除去少數人外,府內官吏皆怕受其牽連,自己也難逃干係。故而陳沖以主謀出逃,難生大亂爲由,令陳登暫放此事,繼而專心於接下來的戰事。

    徐晃此時已然來報,說自己已趕至風陵渡口,佔據了桃林塞,繼而進駐湖縣。而董承見狀,已收兵於曹陽亭與茅津一帶,相距不到七十里。如今要害皆爲敵所乘,又兵力雄厚,正面強攻恐怕收效甚微。故而他準備用險計,放棄輜重,留小衆守桃林塞,大衆渡黃河,自己繞過茅津,深入黽池、新安,並聯絡關東守軍,奇襲函谷關。

    陳沖見徐晃用此險計,心中不由一驚,但隨即又感到寬慰,心想,如此險計,也只有徐晃這般常年遊戰的義軍義士才能想出。於是回信說:“如真有把握,自可盡力去做,國家生死,盡託付於君也,切記切記。”

    弘農計議已定,陳沖便不再操心。他如今心中最擔憂的,還是益州的動向。若說南陽乃是天下一郡,那益州便可稱天下一州,富庶與河北無二,而境內多昇平。劉焉若傾國而來,恐不下有十萬之衆,若要反制,上策便是禦敵於險道之中。陳沖慮及於此,便着手調撥兵器糧秣,運至陳倉、郿縣兩地。

    此時已是冬月初三,明媚的天光持續未久,轉眼又排雲層層。到了傍晚的時候,果不其然,天空中慢慢悠悠開始撒起了霰雪,幾乎沒有風,但仍然能夠感覺到絲絲的冷氣從院中飄過來。

    李義見狀,便催人給陳沖端來一隻火盆。陳沖正與虞翻比對這月長安的賬目源流,因此月冰雹風災的緣故,虞翻特意上書,請求贈加開支另建民棚。可如今正處戰事,用度也難免有些拮据。事關百姓生計,陳沖十分上心,故而再三計較,到衆人都已休沐離府,他仍與虞翻商討此事。

    結束時,天已半黑了,陳沖看天色不早,正準備回屋用膳。忽然楊修走進來,對陳沖行了一禮。陳沖看見楊修臉上扭捏的表情,不由笑說:“怎麼,德祖有什麼事要說?真是難得,但說無妨。”

    楊修猶豫片刻,說道:“使君,我家大人有事想與使君相商,只是最近偶染寒疾,不能登門拜訪,所以欲邀使君一晤,不知使君有無時間。”

    陳沖聞言笑道:“天下事多賴下,少賴上,我怎會無空?文先公有召,那便去吧。不過德祖可要記得,多管幾個人的飯。”

    說罷,他披了件靛藍色的襖子,和府內的妻子說了一聲,隨後便準備出門。田昭吳昱見陳沖出門,連忙喊上十個披甲侍衛,叫來了一輛馬車。他們兩人和陳沖楊修一起上車,侍衛則乘馬跟隨左右。

    路上,陳沖問楊修道:“文先公病情如何?”

    楊修說:“尚能飯食,只是這幾日頭眼昏花,難以視事。”

    陳沖又問:“到底有何事相談,德祖可先告知一二?”

    楊修吞吐片刻,說道:“大人說,是關於在下的婚事。”

    陳沖頓時瞭然了,楊彪和蔡邕乃是好友,想必也知道董白之事,而請自己赴宴,應該就是爲兒子求個婚事吧。上次去蔡邕府上後,陳沖便傳出消息,欲爲蔡止(董白化名)尋個好人家。只是隨後劉備戰敗的消息傳來,人心惶惶,結親一事便沒了下文。卻不料此時有人上門。

    陳沖轉首打量楊修,想象他與董白站在一起的場景,心中其實頗爲滿意。這些年來,楊修雖然爲人倨傲,但形如高林玉樹,昳麗非常,且處事精明,辦事利落,往往深得己心,是個極好的人選。聯想楊彪平時深居簡出的作風,他決心好好與楊彪談談。

    楊彪的府門就處在華陽街中,華陽街平日頗繁華,但陳沖到時,天已然黑了,接近戌時,周圍人影寥寥,沒有什麼人聲。陳沖與楊修下車,受府內蒼頭的指引,引衆人一齊入府。

    楊府佔地其實不小,入門便見一座六丈方圓的小池,周遭種了數十棵楊柳,在楊柳後,便能見一間長八丈有餘的堂屋,周遭又圍築有幾間廂房,不過令陳沖奇怪的是,府中僅有兩三間房間點有燈火,楊修看出疑惑,便解釋說:“最近國事不寧,家中的蒼頭也回去了不少。”

    陳沖微微頷首,領着隨從繼續向前。往前數十步,走到小池邊時,陳沖瞥見柳枝上還有少許黃葉,令他想起與劉備分別時,渭水兩岸仍舊碧綠的柳林,他不禁停下來,手撫柳樹幹涸的表皮,又問楊修道:“關中楊柳依依,卻不知這是幾年的柳樹?”

    楊修說:“是當年大人隨董卓西遷時,在府內種下的,算來也快十年了。”

    十年,陳沖想起來,當時他還在幷州,與劉備率軍與於夫羅征戰。他拍了拍柳幹,只覺光陰彷彿須臾,自然感慨道:“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他低頭去看池水,忽見池邊泥地上頗爲凌亂,似是有多人踩過,而他擡首四顧,卻只見不遠處堂門內微弱的燭火,周遭一片寂靜漆黑。

    他忽然轉首看楊修,正看見楊修的眼神如雲霧般來回變化,卻遮掩不住眼神中的一絲殺意。

    這時,自門外吹過一陣不合時宜的風,發出“嗚嗚”的尖嘯聲。陳沖聽出來,這是牖戶半開,冷風灌入戶內的聲響。爲何無人的房間會半開牖戶?他一瞬間就明白了緣由:想必是有弓失正在其後祕密地瞄準吧!

    陳沖來不及繼續細想,直接對田昭等人低聲說:“走!”轉身便要離去。

    楊修一聽這個“走”字,便知曉佈置已被看穿,他舍下衆人,立刻向屋內狂奔,繼而大聲喝道:“快,封門!放箭!”

    空氣間霎時響起無數箭失破空的響聲。

    【1】田氏代齊:指中國戰國初年陳國嬀姓田氏後代取代齊國姜姓呂氏成爲齊侯(齊威王始稱齊王)的事件。自公元前495年田乞擔任齊國國相開始,到公元前386年田和正式成爲齊侯結束,田氏耗時接近百年,傳承接近五代,才終於完成篡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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