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流異類 >第7章 血色新娘7
    入夜,瀘沽城裏華燈初上,街道兩旁的店鋪鱗次櫛比,吆喝聲此起彼伏。霍無疆金隱惻並肩穿梭在人流中,迎面奔過來幾個玩鬧的髻角小兒,歡呼着往這邊衝。

    金隱惻忙彎下腰張開手,小心護着孩童跑過,以防撞到路邊的貨攤。霍無疆看得有趣,道:“令君好像很喜歡小孩?”

    金隱惻笑得一臉慈愛,看着孩子們漸漸跑遠的背影道:“孩童天真,怎能不愛。”

    霍無疆笑笑,摸了摸臂彎裏的拂塵。也對,金隱惻是凡人飛昇,雖然已貴爲神仙,但有所得必有所失,譬如凡人的情愛生子便再不能享受。看他此刻失落的模樣,想來對那些還是在意的,至少羨慕。

    二人沿街逛了一圈,待夜幕大落,時辰已過亥時,金隱惻捏了個隱身訣,帶着霍無疆遁入了郊外一戶鄉野人家。

    這是他今晚要牽的第一根紅線。

    農戶一家三口都已入睡,因爲隱身,二人穿牆入戶倒是方便。濃墨似的天上一輪明月高懸,月光透過窗戶灑入屋內,視物清楚,沒什麼阻礙。

    霍無疆看了兩眼榻上躺着的一道年輕男子身影,似有不解:“這人睡得這麼熟,令君預備要怎麼牽線?”

    金隱惻笑笑,從袖釦中剔下一根比頭髮絲粗不了多少的紅繩展給他看:“此線不是尋常物,不必非得人清醒着。只需將一頭繫於男子手腕,線入肌理,須臾便會隱入體內再不可察。”

    這樣的牽線手法倒是第一次聽說,霍無疆又道:“不過我聽說牽紅線時,紅線兩頭應當分別繫於一對男女身上。剛剛這根如果預備要隱入此男子體內,與他結對的姑娘要怎麼辦?”

    金隱惻但笑不語,走過去察看男子情況,確認紅線已沒入對方手腕,方回身道:“其實坊間流傳的紅線牽法並不準確,紅線不是一根,而是一雙,分陰陽兩股。男子系陰線,女子系陽線,陰陽相調,方成一對。”

    霍無疆頓時醍醐灌頂:“原來如此。看來如果不是今晚有幸和令君同行,在下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這裏面的有趣內情了。”

    金隱惻擺擺手,笑容裏摻了幾分難言的苦澀:“百多年來,我每日都要牽上幾十上百對新人,早已經體會不到其中的有趣了。”

    說話間二人又悄無聲息遁入另一間屋宅,霍無疆舉目四望,見屋宅簡樸,耳邊隱約能聽到狗叫雞鳴。再看屋內,陳設擺件皆算普通,與剛纔那戶的家境水平並無太大不同。

    金隱惻帶他走進一間屋子,甫一入室,一陣淡淡的脂粉花香便飄至鼻前——想必這裏就是即將要與剛纔那名男子牽線的姑娘閨房無疑了。

    果然,但見金隱惻從袖釦中牽出一根一模一樣的紅線,言道:“更深露重,就不慢慢來了。觀主且瞧,這便是與方纔男子鎖定了姻緣的女子。此線一旦種下,二人此生再難分開。”

    霍無疆瞭然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更深露重,還有一對新人等着令君奔波,我就不閒話打擾了,請。”

    金隱惻搖頭一笑,將手中紅線送入榻上女子的腕間,不消片刻,紅線沒入她雪白肌膚,轉瞬不見。

    霍無疆默聲觀望着,心裏嘀咕這種沒什麼技術難度的差事如果都這麼日復一日的幹,確實也挺無聊。正準備轉身出去,凌空中一道細細的紅光突然亮起,兩道無形紅線自東西兩向隔空相迎,慢慢在姻緣令身前停住。繩線周圍紅光陣陣,微弱但不失華彩,彷彿即刻間就要融爲一體,可偏偏又定住不動,似在等待誰的指令。

    “觀主莫急着走,最後一步尚待完成呢。”金隱惻說着擡起右手,食中二指於空中併攏,畫符似的在那兩束紅光的接口處隨意一畫。光束聞聲而動,兩股紅線當即纏作一團。金隱惻兩手伸上前,捻起兩條紅光的尾巴,於虛空中打了個牢牢的死結。光束得了令,越纏越緊越纏越小,最後縮成一個小小紅點,慢慢消失在了霍無疆的視線裏。

    霍無疆張了張嘴:“這……算怎麼個意思?”

    “打個結,添重保障,也是本君素來養成的一個小小習慣。”金隱惻像幹完勞作活一樣拍了拍手:“都道人生無常,雖然給這二人都繫了紅線,可誰敢保證他們一定能活到成親那天。便如廣陵那幾位新嫁娘,不正是卿卿性命送在了出嫁的路上。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本君多系一道死扣,但願能給他們的姻緣添個牢靠吧。”

    霍無疆啞然失笑,想不到這個神仙還挺有意思:“看令君剛纔隔空打的那幾個死扣,應該要花不少法力吧?”

    “不妨事,”金隱惻摸出帕子擦了擦手,淡聲道:“法力雖損,但過些時日還能再修回來。勻出一點給他們,值當的。”

    如此熱心腸的良善神仙,霍無疆都不知道該誇點什麼好了。眼看時辰不早,金隱惻主動道:“觀主想開的眼界都看到了,翠晴峯上還有人在等着你,後面就不用陪我了,且忙你的去吧。”

    他不說差點都給忘了,霍無疆拱手謝過,金隱惻替他解了隱身訣。當着正牌神仙的面不便露相,霍無疆甩着拂塵大搖大擺告了辭,待到走出去二里地,這才趁着夜色騰空而起,向翠晴峯方向飛去。

    翠晴峯空幽寂靜,尤其晚上,夜幕下的山谷更顯寂寥。霍無疆提着道袍哼哧哼哧箭步上山,剛纔乘風踏月飛到山腳下,眼看高峯就在眼前,可仙山布了結界,未免被人察覺,只能硬着頭皮爬坡上山,誰料剛到山門口就被一個冤家身影攔住了去路。

    “你還知道回來!”白瀾舟叉着蠻腰站在山門口守株待兔:“幹什麼去了這麼晚纔來!”

    霍無疆仰天抹淚大喊苦命:“小瀾!我可算見到你了小瀾!哎,你家的山頭也太高了,我這半條命都快爬沒了!”

    “胡說八道!翠晴峯雖然高,可上山的路修得那麼平整,怎會爬掉半條命?!”白瀾舟不買賬,繼續噴他。

    “誰胡說八道了!”霍無疆一屁股紮在地上起不來:“你也不想想,我今天都爬幾趟了?兩趟!是個人都沒這麼好的體力吧!何況我體格如此單薄瘦弱,怎麼經受得住嘛!”

    白瀾舟火冒三丈:“所以是我讓你多此一舉非要下山跟姻緣令去看熱鬧的嗎?現在熱鬧看完了,你倒跟我抱怨起累來了?活該!”

    小鬼牙尖嘴利,真是什麼都有的他說。霍無疆懶得跟他爭,拍拍屁股爬起身,嚷道:“行了行了,怕了你了行不行!”

    “哼,”白瀾舟一記白眼扔過去:“知道怕就安分點。你,把衣衫整理整理,跟我去見我家君上。”

    幽谷之中流水潺潺,山上竹林鬱鬱蔥蔥交相掩映,天幕漆黑,隔幾步便有一盞雪白的石座蓮花燈照着腳下的路。霍無疆左顧右看走得恣意,全當參觀欣賞。白瀾舟在前帶路,一陣穿林過堂,二人在一處白牆黛瓦的殿宇前停下。

    說是殿宇,倒不特別貼切,不過就是一座比普通的房屋來得更高、更闊一些的建築而已。白瀾舟嫌霍無疆走得慢,在前催道:“把你那對眼珠子收一收,別琢磨着亂看!警告你啊,這裏可是君上的寢居,你是外人,原本都沒這個資格來這兒的,還不快點走!”

    霍無疆心道又不是我要來的,是你們自己非要把我帶來的。心底翻了個白眼,面上卻嘿嘿一笑,甩着拂塵跟了上去。

    一境之主的寢居不算浮華誇張,進得殿門,先過一方松石園林,園中有條淺淺的小溪,一座木橋飛架其上,行過木橋便是書房所在。不過所謂書房,依山傍水,竟是一間別有洞天的開闊樓閣。霍無疆邁步踏進,一片偌大的觀景平臺出現在眼前。平臺斜對着一泓碧波瀑布,下有溪水潺潺,兩邊竹林青蔥,外圍的護欄緊挨一排檀木長椅,比得上牀榻的寬度,人坐在上面一定很舒服。

    至少不會擠得慌。

    爲什麼這麼肯定?

    因爲此刻那長椅上正坐着一道人影。

    “君上!”白瀾舟撒開嗓子喊了一聲。

    隨侍在側的白寒蟬應聲回頭,見是他們,微笑着走過來見禮:“觀主回來了。”

    霍無疆嘿笑回禮:“抱歉抱歉,跟着姻緣令忙差事忘記了時辰,讓諸位久等了。”

    白寒蟬微微一笑,擡手向身後道:“這位是我家君上,也是山嵐境的境主。觀主不必拘謹,便稱境主‘神君’就好。”

    做神仙也分個三六九等,什麼神君、清君、令君的大街上一杆子打過去能拍中七八個,個個官級都不一樣。霍無疆把拂塵插/到腰間,臉上堆笑,拱手上前彎腰行禮道:“久聞神君威名。在下無極,今日得見,當真倍感榮幸。”

    也不知過了幾個須臾,亦或很久很久。霍無疆躬着腰身行着禮,卻始終聽不到有人喊他起來。一時鬱悶,心底倒騰了三個數,驀的把頭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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