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樓忍不住噴了聲冷笑，想想，又再一聲冷笑。他搖着頭，什麼話也不說，舉着夜明珠先一步走了。
兩人一前一後暫沒什麼目標地找了起來，水下空間窄，且時有魚羣在周圍遊竄，沒走幾步還有亂石水草飄飄繞繞。容樓嗅覺靈敏，一邊用眼睛看一邊靠鼻子聞，在隱約的視線開外，似乎看到前方几丈遠的地方有個方方正正的輪廓影子，很高，像是某種建築。
霍無疆也看到了，接過夜明珠提高照了照，道：“內海非真海，不可能有龍宮那樣的宮羣，誰會在水底下造座房子？”
容樓道：“你把燈提着，先過去看看。”
二人拂開海草與魚羣，朝那座灰濛濛的建築走去。
這是一座足有普通房屋數倍大的巨型石屋，通體呈深灰色，一層高，建得不算漂亮，甚至可以說非常醜陋。石屋外牆爬滿了爬山虎一樣的褐綠色植被，歪七扭八，蜿蜒纏繞，平添了兩分觸目的噁心。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此時此刻，這座石屋外圍正籠罩着一層厚厚的結界，藉着夜明珠的光亮，隱約可見那結界散發出一圈碧藍色的幽光。
直覺告訴霍無疆，他們要找的地方到了。
爲防有異，容樓讓霍無疆退開幾步，一邊活動着手腕一邊盯着石屋道：“難怪尋蹤術屢屢受阻，原來是這結界在作祟。呵，加這麼一層厚東西，是該感應不到了。”
霍無疆知道他要幹什麼，便一邊後退一邊叮囑道：“你小心點，看準點，劈的時候離我遠點。”
“……”容樓忍不住扭頭瞪他：“你就只關心自己挨不挨劈？我打頭陣你怎麼不知道關心關心我別受傷？”
“你本事多大啊，”霍無疆眯着眼睛笑：“怎麼會受傷呢。”
容樓凝力於兩掌間，一團赤紅色的光團自掌間倏地跳出，在他手心打了幾個圈後便向那片結界飛速衝去。接着，光團猶如一顆火焰雷彈，砸中了結界後立時引來一聲“砰”的巨響，藍色的結界上冒出一陣迷霧青煙，界壁被炸開了一道不規整的口子。
一個數，兩個數……就在霍無疆默數到第六個數時，結界在二人眼前整個轟然崩塌，碎成無數塊細小的碎片，消融在了四周黑茫茫的海水中。
容樓上前推開石屋大門，先聞到一股令人微微作嘔的發黴潮氣。
石屋內一片昏暗，門已打開，但海水並不倒灌，甚至還有足夠的空氣供人呼吸。霍無疆隨後而入，避水珠自動收回罩身的結界。他提着夜明珠環視四周，見石壁的牆體上掛着幾個燈託，蠟燭燃過的痕跡依稀可辨。
容樓懊惱道：“遲了一步，人剛走。”
他想說那個擄走魔靈的黑手在他們趕到前剛剛離開，霍無疆讓容樓再施一次尋蹤術，這回容樓一口氣唸完法訣，兩滴血液融合的血珠在空中輕輕鬆鬆畫下了兩個大字：此地。
果然就是這裏！
霍無疆皺了下眉，按理找對了地方該高興纔是，但他臉上疑雲重疊，似是對什麼東西起了疑。
容樓點亮了屋子裏的燭臺，返身見霍無疆垂眸沉思，倒沒多想，只催道：“想什麼呢，還不趕緊找人？”
“你不覺得奇怪麼？”霍無疆擡眼看向他。
容樓收了夜明珠，一邊檢查屋子裏那幾張無甚特別的桌椅板凳，一邊問：“什麼奇怪，這地方有奇怪？”
“不是，”霍無疆重新仔仔細細環視了一圈上下週遭，道：“我們從明棲城查得魔靈可能在龍潭，繼而一路追來，不過才半個時辰前的事。如果那個人曾在這裏停留過，爲什麼我們纔到，他就‘剛巧’走了？”
一語點醒夢中人，容樓當即意識到什麼，驚道：“你是說……他對我們的行動提前一步知道？”
霍無疆沒吭聲。
容樓詫道：“可知道我們要來龍潭的只有在千佛殿——你該不是指……”
“也未必，”霍無疆知道他要說什麼：“晦魄君與山嵐君都已傾力相助，我不是說他們。”
時間不等人，容樓道：“先不管這個了，找人要緊。瞧這破房子家徒四壁，那混賬能把魔靈藏哪兒呢……”
容樓也摸起了另一面牆，但人的手只有這麼大，靠這個速度探查得找到猴年馬月去。兩人一無所獲，霍無疆短思須臾，擡手解下了腰上的劍。
被喚醒的噩靈如同一條冬眠初醒的蛇，它得了指令，這就去玩它最喜歡的捕獵。只見噩靈從霍無疆手裏抖了抖身子，不待眨眼，飛身躥上了屋頂。與此同時，它劍身四周照耀開一大團紫色的強光，那光瞬間拉伸成一張巨網，將四面牆壁連同頭上的屋頂、腳下的地面全部覆蓋其中。光網上，六條筆直的光線自一端迅速往另一端遊走，分毫不差地抹過每一個角落。
容樓有點看呆住了：“它怎麼什麼都會，連粉刷匠的活都能幹？”
霍無疆拖了張椅子坐進去，托腮歪頭看着噩靈辛勤地刷牆：“聽說兵器跟寵物一樣隨主人——我就是它什麼都會的主人。”
容樓不眨眼地盯着噩靈，頭也不回地道：“你一天不吹牛一天就喫不下飯，這我是知道的。”
二人鬥嘴的工夫成了小噩靈勤懇打工的好時光，原本順利往前推進的六條光線突然起了些微異樣，那條貼着天花板遊走的紫光像遇到了什麼阻礙般不再往前行進，而是首尾相連圈成個環。
光環逐漸收攏，慢慢變得只有巴掌大。它圍住一塊憑肉眼很難看出的凸起石磚，然後就原地乖乖轉圈，等待主人發號指令。
“還真找到了？！”容樓忙奔上前去看。
霍無疆斂起眉目，指尖一彈，一道無形之力自手心飛出，將那塊被圈出的石磚如按壓一般往下一按，下個瞬間，石屋西北角發出了一聲清晰的“轟隆”！
二人同時轉頭，一條地道已鋪在眼前。
容樓離得近，趕緊跑過去蹲身一探，當即聞到一股再熟悉不過的氣味：“是魔靈！”
霍無疆提着衣襬翻身躍下：“舉燈，走！”
地下暗道漆黑無比，二人拾級而下，方纔容樓已聞到魔靈的氣息，這會兒更加提着心，時刻關注着所見所聽，而他耳畔也的確斷斷續續傳來一種類似嗚咽的聲響，像有人在哭。
二人默契地沒出聲，以微音入密交流，言語從胸腔傳到對方耳朵裏，外間卻不會聽到任何聲音。
容樓道：“你也聽到了，是不是有哭聲？”
霍無疆的臉被燈火的餘光打上了一層灰黃色的陰影，他神情警惕，盯着前方道：“哭聲不遠，大約三十步。”
舉燈的手往前探了探，容樓斬釘截鐵道：“就是魔靈！氣味越來越濃了。”
二人心照不宣，不再多言，一步一步極小心地終於慢慢走到了底。容樓藉着光亮上下一照，眼前路的盡頭橫堵着一對緊閉的石門，那些微弱的嗚咽聲透過僅有的細窄門縫，正不停地從石門那頭傳來。
容樓擡手就要砸門。
霍無疆伸手搭上他肩，示意別輕舉妄動。
“先不忙，”霍無疆保持着面朝容樓的姿勢，繼續微音入密：“從下到龍潭到找到石屋，再打開密道發現魔靈……容樓，太順利了。而且這裏也太過安靜，除了哭聲，你聽，竟然沒有一點其它動靜。”
容樓有點沒聽明白：“什麼意思？”
霍無疆一動不動，姿勢始終未變，可在容樓看不到的地方，他一隻耳垂正輕微動着，目光也順着最邊緣的眼尾向兩邊掃去。
“如果此刻聽到的哭聲是來自魔靈，容樓，你說他們爲什麼要哭？顯然是有人正在做讓他們痛苦的事，比如打罵，比如施刑。既然如此，爲什麼除了哭聲外，我們聽不到任何打罵聲，更沒有刑具聲？”
容樓不禁一愣：“所以……”
“所以，哭聲……只是一種……障眼法，”一字一句，越說越慢，霍無疆眼梢快速飛轉，目射兩叢凌厲的冷光，繼續往下道：“是用來……吸引……我們的注意，好——”
一道黑影如雷電般閃過！
霍無疆像背後生了眼睛，他猛地回頭，聲音從口中破發而出：“容樓去救魔靈！”接着便如一支離弦的箭，朝那道飛離的黑影迅速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