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流異類 >第 52 章 溯源千年2
    霍無疆兩瓣嘴巴張得比碗口還大,不可思議地盯着阿迷:“你猴腦子錯亂啦?我什麼時候認得他了。”

    阿迷拍着大腿呲哇亂叫:“你才狗腦子錯亂呢!你怎麼不認得小初初,當年不就是你在搖澤邊把他救回來的?”

    霍無疆懵了:“我救……我救他?當年?什麼當年?還有——你爲什麼叫他‘小初初’?”

    阿迷越聽越不對勁,一臉激動道:“小竹子你是不是失憶啦?怎麼前言不搭後語的。幹嘛,當年的事你都不記得啦?也不對啊,那你怎麼記得我呢?”

    一切來得太突然,霍無疆有點冒冷汗,好像有張巨大的網從背後朝他捲來,要把他困死在裏面——他很早前就認識白玉休?

    他們竟有比現在更久遠的交情?

    可爲什麼他一點印象都沒有。莫說那個人,那張臉,就是“白玉休”這三個字,從前都聞所未聞。

    若說他二人早已相識,那白玉休認識的只可能是容竹。

    他認識容竹?

    所以這就是他識得破“霍無疆”的原因?

    太混亂了。

    霍無疆撐着腦袋眉頭緊鎖,阿迷在旁連蹦帶跳等得着急,看他臉色一會兒晴一會兒暗,思考得十分費力,便道:“還不信?那會兒我們三個一起喫一起睡,一起玩一起打架,多深的情誼啊!你全忘啦?”

    霍無疆側首向它,一副實難相信的表情。阿迷氣不過他不信自己,揪着尾巴跳上霍無疆的肩,指着山腰方向道:“我看你八成是喫壞腦子了!走,去大王洞,你去看看那洞裏的東西,是不是全都眼熟的!”

    大王洞,一個霍無疆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供他遮風避雨了九百多年,算是住得最久的一個家。阿迷拽着將人急切切領來,山腰間,茂密的叢林深處一座並不起眼的山洞,洞外是一片平整的空地,上面雜草遍佈,將田壟的痕跡都遮住了。

    走進山洞,很難相信裏面會有木牀、桌椅、矮凳這些,但都落了厚厚的灰,還有細密的白色蛛網,應該是久不住人了。阿迷不知從哪兒摸出燭火點上,舉在手裏照亮給霍無疆看,指着桌上摞得整整齊齊的碗筷菜碟道:“這總不是蒙你了吧?喏,你做的碗、筷,我可一個都沒打爛,全在這兒。”

    六七隻不同口徑的黃泥陶碗,上面用黑色彎彎繞繞畫了些看不懂的鬼畫符,可能是毛毛蟲,又像沒有尾鰭的長魚,那是少年時代的霍無疆的傑作——不,應該說是少年時的容竹。

    霍無疆拾起一隻陶碗,這裏的一切沒人比他更熟悉,從懵懂的童年到少年,一個人,一隻猴,他和阿迷互相作伴了九百年。九百年,長得足夠一個人投胎轉世十幾回了,所以他很確定,他記得清清楚楚,自己從沒有見過白玉休,更不談什麼搖澤岸邊救過他。

    阿迷蹲在桌子邊看着霍無疆,歪頭道:“小竹子你後來去哪了,怎麼一直沒回來看過我?還有你的臉,做什麼要變張別人的臉?”

    霍無疆這會兒沒心情去解釋那些,他能見到阿迷很開心,但此刻除了開心,更多的是一種別的異樣情緒,古怪,無頭緒,解不開的謎團成了堵人的牆,憋得他心裏難受。

    霍無疆撈過阿迷將它掛到肩上,見木牀邊的牆上畫了幅畫,這畫跟碗筷菜碟上那幾道意識流不同,它很具象,而且傳神,只要眼睛不瞎,都能辨出是一頭正在覓食的鹿。

    腦子裏有根弦嗡了一下,霍無疆眯了眯眼睛。

    他探手過去,在麋鹿的腦袋上碰了碰,好像蜻蜓點水一樣,指尖莫名一麻,這畫像活了般,在他手指頭上咬了一口。

    當然是幻覺。

    霍無疆低頭去看無恙的手指,心中蕩起一圈模糊的漣漪。洞外陽光大盛,他馱着阿迷走到院中,倒靠在一棵巨大的水杉下閉目沉思。阿迷是個不一般的聰明猴頭,隱約猜到小竹子可能是遇上麻煩事了,纔將過去的一切都忘了個精光。

    可又有哪裏說不通。

    小竹子明明還記得它,記得他們相伴同長的所有事,卻爲什麼不記得小初初?

    阿迷乖乖坐在霍無疆身邊,像是自我回憶,也像給對方做提醒,小聲念道:“反正我纔不管你怎麼了,你就是小竹子沒錯。可你要真壞了腦子,把我們那些過去全忘了……要不我幫你講講吧?就從我們三個認識的那天講起,好不好?”

    毒辣似火的太陽吊在雲頭,金光熾熱刺眼,烤得白雲四周捲上了一層焦黃金邊。樹林裏只有蟬鳴一陣接一陣,偶有幾隻野兔結伴躥過,除此之外再不見半個活物,全都躲涼快去了。

    綿長的搖澤水系自西向東繞着鈴山繼續奔流,河面有深有淺,水深的地方几丈有餘,淺的纔到膝蓋。河水清澈,水中魚蝦不絕,一隻長長的竹篙啪地一聲拍向水面,驚起一網小魚隨水花躍出,劃出十幾道長長的弧線,又噼裏啪啦落回水裏,逃命般向下遊劃去。

    一隻周身灰白的獼猴蹲在樹底下看熱鬧,抓一把野果邊嚼邊喊:“小竹子,你看着點!瞧把魚兒給嚇得,撈不到我們晚上喫什麼啊!”

    一個模樣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一身黑衣,身量已經出落得挺拔,個頭高高,身骨精瘦,笑起來兩隻彎彎的眼睛眯得看不見。他頭戴一頂芭蕉葉帽,卷着褲腿赤着腳,踩在最淺的河灘裏。手上竹篙耍得飛起,指着已經捐軀在岸邊卵石上的七八條小魚道:“就你叫得歡,天天喫魚喝湯也不怕喫吐!”

    阿迷躥過去將魚兒們往簍子裏撿,一邊撿一邊氣哼哼地道:“就說得好像你不喫一樣,你喫得比我還多呢!”待撿乾淨魚獲,朝少年晃着簍子道:“再弄幾隻蝦,我先上去生火了!”

    天氣實在是熱,即便已經快入秋,高溫依舊持續不退。少年捲起衣袖褲腿還嫌不夠,乾脆噗通一聲坐到淺灘裏,任由清涼的河水滑過全身,絲絲透心,舒爽非常。頭上的芭蕉帽子很寬,擋去刺目的陽光,腦袋得了陰涼,他手撐着頭舒服地躺在河裏打起了盹。

    餘光外閃過一抹雪色的白。

    少年眨了眨眼,直身望過去,那雪白像是衣裳之類,被水衝得一起一浮。少年心中微驚,噌的爬起來,甩開腿往河岸邊跑去。高高密密的青蒲叢裏,一張蒼白的少年臉龐映進他眼簾——這臉白玉無暇,眉眼間仍有稚嫩顏色,看着和自己年歲差不多。河水將來人的髮髻衝得散亂,垂在兩旁的髮絲早被水浸溼,襯得皮膚更加潔白如雪。

    落水少年雙目緊閉,眉頭微微攏起,隱約可見身體在輕微發顫,似乎有哪裏十分痛苦。

    容竹小心翼翼蹲下/身,伸手輕輕推了對方兩下:“喂,醒醒,睡着啦?”

    沒有反應。

    這麼由得他直挺挺泡在水裏不是個事,容竹兩手抄到對方腋下,將人連拖帶扛拉出了青蒲叢,安置到岸邊的一片涼蔭下。他也不過少年一個,連續的折騰耗去他不少體力,可對方還是沒有甦醒的跡象。容竹盯着落水少年看了看,突然伸手到他胸口處,用力拍了兩掌,只見那人頓時咳了好幾聲,接着便嗆出好大一口水。容竹靈光一閃,決定依樣畫葫蘆,又把人翻過來對着後背也來了幾掌,果然又吐出好幾口。

    然而如此反覆了兩三回,落水少年只顧吐水,眼睛卻依舊死死緊閉,並且臉色愈發蒼白,到後面竟有些發青了。

    容竹一看,這下可急了,人命關天,想起之前在青梅村見到有人施救落水者,爲給對方渡氣續命,也有拿嘴對着嘴往嗓子眼裏吹氣的。死馬當活馬醫,他一發狠心,兩眼一閉,擠開落水少年的嘴巴埋頭就要啃下去——

    突然被人一掌推開,往後跌了個大趔趄。

    容竹懵了一瞬,眨眨眼睛快速醒神。那個原先昏睡在地上的少年已兩眼圓睜,臉泛潮紅,微微喘氣,兩瓣紅潤如水的嘴脣抿成一條古怪的直線,正看怪獸一樣地盯着自己。

    容竹大喜:“哎呀,活啦!”

    雪白少年滿臉戒備,嚴陣以待地盯着容竹:“你是何人?”

    容竹眨巴着眼睛指指自己:“什麼何人,我是你的救命大恩人!我叫容竹,你叫什麼?”

    雪白少年不理他,費力地轉過臉,四下打量了一圈周遭,問:“此地……何處?”

    容竹納悶地撓了撓頭,道:“鈴山啊,你連自己來的哪兒都不知道?”

    “鈴山?”雪白少年似乎有些喫驚:“此地是……東極?”

    容竹靠着大樹慢騰騰道:“我不知道什麼東極北極,反正這裏就叫鈴山,你漂過來的那條河叫搖澤。我阿孃只告訴了我這麼多,其它就不知道了。”

    雪白少年脣色發紫,突然一陣猛咳,直咳得身子劇烈顫抖,捂住嘴巴的手心裏驀地一片血紅。容竹在旁看得清楚,也嚇了一跳,指着對方的手喊道:“你你你、你咳血啊!”

    帶血的手掌慢慢攤開,少年緊緊盯着掌間那片殷紅,眼中閃過一道暗沉火光。容竹見他似乎心情不好,他善心大發,想着要不開導開導,便發揮聒噪的本能,湊過去道:“欸,你是不是從家裏偷溜出來玩,認不得回去的路了?別擔心,這地方我熟,你家在哪兒,我撐竹筏送你出山。話說你不是青梅村的人吧?你怎麼進山的,游來的還是……”

    “出不去了。”少年突然出聲,打斷了容竹的嘰嘰喳喳。

    容竹摸着鼻子道:“怎麼可能,這地方山路水路我全熟,別……”

    “結界,”少年微微仰首,望着碧藍的天空出神道:“此地有結界。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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