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劍長歌 >第10章 雨季
    二人離去後不久,蘇楠笙聽到了關門聲。

    或許是這五年來,門從未經修,久而久之,這門也就磨損很大,關門的聲音漸變得沉悶喑啞起來,宛如一個人在默聲悲泣。

    蘇楠笙聽着關門聲,自嘲地笑了笑,“就連這扇門,都記住了不該記住的東西了嗎?”

    外頭的風又更大了一些,將這綿綿的細雨拂斜,緩緩飄入了窗內,將那些縈繞在空中的愁緒一併帶了進來。那些雨滴像是打到了蘇楠笙眸子裏,在那柔弱的美眸中漾起了幾圈紋漪。

    蘇楠笙轉眼看着鏡中的自己,看着已被雨水打溼着的臉頰,微微笑着,閉上了眼睛。

    ……

    “她剛剛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懂?”洛飛羽手握酒葫蘆靠在扶欄邊,葫蘆裏已盛滿了雪月美酒繞梅間。

    “她是怕成爲那些不知亡國恨,而又遭後人唾罵的伶女吧。”公孫詩瀲看着外邊的雨幕,“或者是說,她不願從‘江月樓’變爲‘雪月樓’。”

    洛飛羽愣了愣,“更聽不懂了。”

    公孫詩瀲耐心解釋道:“在一百年前有一句話:天下風流與美豔,金陵江月樓可獨攬八分。但自從百年前改爲雪月後,名氣卻大不如前,我在此之前,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

    “不盡然吧。”洛飛羽想了想:“我覺得她倒像是還有其他的苦衷。”

    公孫詩瀲點點頭,吃了幾瓣橘子後,突然問道:“對了,你方纔爲何問蘇姐姐劍道?”

    洛飛羽喝了口酒,“因爲她房間裏有劍。”

    公孫詩瀲卻道:“伶女房內有劍裝飾,這似乎沒什麼好奇怪的。”

    “那不是普通的劍。”洛飛羽搖了搖頭,“我能感覺到,那劍上有着剛柔並濟的陰陽劍氣。”

    公孫詩瀲一驚,“陰陽兩極剛柔並濟,是道教的內息,而天下道教,用劍的只有……”

    二人相視一眼,幾乎同時道:“武當。”

    “你這麼一說,她剛剛爲我們沏的茶,好像也和武當有關。”公孫詩瀲沉思着,不由想起了今日晨間遇見的音胤散人,心中開始不安起來。

    “那茶與武當又有什麼關係?”

    “梅子貢茶是武當道茶,主要在於這‘貢’字,一般來說,此茶都要作爲貢品敬獻朝廷。而金陵早已不是帝都,一個名伶怎會有武當貢茶?”公孫詩瀲細細剝着橘子皮。

    洛飛羽點點頭,飲了一口酒。忽然,盧媽媽在他旁邊擠着坐下,看着街道上幾個公子策馬離去,濺起了一漣水花,良久後開口說道:“公孫樓主,你是來替暮淮王提親的麼?”

    公孫詩瀲笑着點頭:“怎麼了?”

    盧媽媽早有預料,嘆了口氣,“實不相瞞,在今日清晨,暮淮王就派人來提過一次親,只是我家姑娘自五年前起,就不願待見任何人的提親,便拒絕了。”

    “是在等一個歸人吧。”公孫詩瀲嘆了口氣。

    “公孫樓主所言不差。可是,一個風塵女子的一生,又能等得起幾個五年呢?”盧媽媽搖了搖頭,走開了。

    公孫詩瀲聽到這裏,眼底結愁,看着手指不自覺地纏轉,忽然,像是無意間看到什麼東西,眉頭蹙起,“等等。”

    洛飛羽放下了酒葫蘆,“怎麼了?”

    公孫詩瀲指着自己手腕處的一點墨跡,“如若像掌櫃的所說,暮淮王清晨就派人來提過親,這一紙婚帖應該早就備好,帖上墨跡應該幹了纔是。”

    “那你的意思是說,他早上派人來提親的時候沒備婚帖?”洛飛羽懶懶地打了個呵欠,“直到你來之前,他才寫好婚帖。”

    公孫詩瀲拿出絲帕抹去了墨跡,想了想:“恐怕是持着我是公孫後人在青樓間的地位,特地讓我來提親的。”

    “我早就知道,這暮淮王來路不明,壓根不是什麼好東西。”洛飛羽雖是答得不以爲然,卻在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可是,蘇姐姐就算是誰來都是回絕,暮淮王爲何又要叫我來呢?就算讓她看到這張婚帖,又有何用?”公孫詩瀲托腮看向外邊的雨幕。

    洛飛羽無奈地聳了聳肩。

    忽然,桔黃色的華燈亮起,那些伶女抱着樂器,紛紛涌入了舞臺。雪月樓,要開始營業了。

    公孫詩瀲捂嘴輕輕打了個呵欠,“從長安一路奔波到金陵,倒也有些累了,我們走吧。明日一早,還要向暮淮王轉告蘇姐姐的意思。”

    金陵城,烏衣巷。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烏衣巷舊時是王、謝兩大豪門的宅邸。即便烏衣巷此刻並未有破敗的景象,但經歷過那些無常的世事後,竟有着說不出的荒廢與頹唐。

    唐雨萱持着一個狹小的木盒,站在烏衣巷的屋檐下,閉門傾聽着。然而,聽的不是這擾心煩的雨聲,而是裏邊傳來的匍匐爬行聲——像是有什麼半死之物,在凝成痂的血泊中拖行。

    “此毒還差一引。”唐雨萱搖了搖頭。

    忽然,輕輕的腳步聲響起,唐雨萱睜開了眼睛,看向烏衣巷北邊的文德橋上。一位翩翩公子正持劍撐傘,朝她這邊走過來。

    唐雨萱緩緩道:“你打斷了我的雅興。”

    言靜臣撐傘走到唐雨萱面前,提醒道:“謹言慎行,言多必失。”

    唐雨萱冷哼了一聲,“你過來作什麼?”

    “前來問候。”言靜臣笑了笑。

    唐雨萱道:“問候我就不必了,多送一些人來給我試毒就好。”

    “不是問候你。”言靜臣搖了搖頭,看着靜謐的巷子,意味深長道:“還有寥寥幾名對考取功名仍抱夢想的寒士儒生聚居於此,我指望他們能代表我金陵城前去洛陽考個功名,衣錦還鄉。”

    這時,從烏衣巷房中傳來了幾聲哀嚎。

    “可惜,他們要死了。”唐雨萱輕輕展開了手中的黑匣,看着這黑匣如孔雀開屏般輕輕綻開。

    “可是,無辜之人,也必須要犧牲麼?”言靜臣攥緊了暮淮,轉身離去。

    唐雨萱看着言靜臣嬌小的背影,竟發現他早已不像是昨日剛剛見面時那樣膽怯懦弱,反而多出了幾分堅定。

    心中執念一旦看到了光芒,就會爲這個光芒而變得更加果決強大。

    言靜臣前行的方向,是秦淮河上,雪月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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