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皓月垂首不語。
莫問東輕聲道:“是你啊,慕容皓月。正是你因情所困,他才選擇了下山;正因爲你沒能理解他的苦心,令他半生孤獨在洛城;你甚至還將這一切都嫁恨至他的身上!他本有很多機會可以活下來,是親手你將他送上了絕路。”
“歸根結底,他可是因你而死啊!”
話語裏有對舊友的惋惜,也有着對慕容皓月的憤怒。
但更多的,還是世間無覓對手的寂寞。
仙人,本該寂寥。
慕容皓月嘆道:“武當雪落數月,半月前方止歇。可在他生前居所在的積雪卻是遲遲未化,不勞莫先生費心,我已在那爲他安置了衣冠冢。待你死後,我必提着你的頭顱在他墓前行三跪九叩之禮,然後,終生守冢。”
莫問東微怔。
“先生是想讓我心生愧悔,不戰自退,但我也明白,先生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能瞑目。”慕容皓月啓開了背後的劍匣,“這件事,本就沒有權衡的必要。”
“因爲我很清楚,我爲何還能坐在這裏。”
“好。”莫問東點頭讚許。
也不知是在欣賞慕容皓月的果決,還是在致敬那位已看不見的對手。片刻後他才低下頭,輕輕笑了一下,“但你們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什麼?”
“身爲執棋者,你們,不是我的對手。”
桃源外。
洛飛羽看着那些彼岸花蔓延到了腳邊,急忙打開了唐葬天的墨劍,然後折劍朝前方一揮,掀起了漫天沙塵。
亦掀出了索命的兇鬼。
一襲楓衣,一尊觀音高高躍起。而那男子也戴上了自己青色的面具。
洛飛羽喝道:“奈何橋!”
“那人說了,今日你必死無疑!”楓衣女撒下一把楓葉沒入那彼岸花叢之間,彼岸花很快就燃燒了起來,鋒銳的同時還帶着炙熱!
洛飛羽劍上立刻聚起了水波,想要斬去這不斷擴散的烈焰。可就在這時,那血淚觀音一撥手中的柳枝,一漣水花潑落下來,卻沒有令那火勢減弱半分,而是騰爲了迷霧,讓人辨不清其間的虛實真假。
在這之中,更有一柄墨劍斬霧而來!
“不!”從遠處掠來的公孫詩瀲一劍既出,絳陌劍勢之盛,幾乎是碾碎了原有的優雅。
接踵而至的任韶華亦丟出了手中的摺扇。
能救下洛飛羽嗎?
不能。
這是殺局。
執棋者,不會憐憫每一枚棋子。
摒棄或是永存。
皆是執棋人一念而已。
死局就是死局,從來就不存在什麼起死回生的可能。
———
“只可惜,現在的我,已不是執棋者了。”莫問東忽然站了起來。莫皓宸看到他真氣上的裂痕正在不斷消失,不出片刻,就已恢復如初了。
慕容皓月一驚,“什麼?”莫問東真氣上所呈現的一切,似乎就是仙軀修補好的跡象。
“其實我也很好奇,繼承了蕭皓琛遺志的你們,究竟是一擊即潰的散沙,還是另一個他。但現在的我,已沒有退路了。所以我選擇了另一種方式與爾等共存。”莫問東看向了他們,“現在的我和你們一樣。”
———
烈火藉着彼岸花蔓延開來,絕去了洛飛羽的生路。
亦燒盡了公孫詩瀲等人救下他的機會。
唐葬天那必殺一劍,也將要斬落。
“定。”有道好聽縹緲的聲音響起。
然後一切就真的被定格了,不論是人,還是那些死物。
氣質出塵的白衣女子出現在了上空,擡袖一揮,那滿地的烈火,滿地的彼岸花,紛紛化作了七彩色的灰燼融進了沙土裏,緊接着就形成了蔥蘢的綠意。
就連那些劍勢,也都化爲了青煙,青煙又裊繞成了長虹。
絳陌劍,孤舟扇,也都回到了它們主人的手中。
處理好這一切的女子擡頭,看向了桃源的方向。
然後,就憑空消失了。
———
“你總是在最合適的時候出現。”莫問東忽然轉身,看向憑空出現在前方的女子,眼神也變得飄渺起來。
女子輕聲道:“因爲你要殺我洛神族人。”
莫問東笑了笑,“可如你所願,他也沒死。”
女子眼神很淡,也不知是本就如此,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爲何回來。”
“因爲,想再見花開。”莫問東如是回道。
不過剎那。
他身後的枯枝上便有桃花盛開,眨眼間就已漫過了整片枯林。
洛神幻術,溯夢時。
能讓一切事物,都能歸於它最好的樣子。或轉瞬即逝,或亙古永恆。
“可這一切,終究還是鏡花水月。”女子輕嘆道,“你若選擇相信,就是騙過了自己。”
“可騙不過我的心。至少我現在所看到的,就是我心中最美好的樣子。”莫問東笑了笑,看向飄落在掌心的桃花,“果真是世間最強大的幻術。我曾用這個幻術復原了水鄉江塘,卻始終無法復原這裏。”
“盛開之景,不過一瞬而已。”白衣女子搖了搖頭,“你就算能復原,也不過虛妄罷了。”
繁花瞬間凋謝。
在這名女子到來之後,莫皓宸就升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也說不出話來。但在桃花凋謝的同時,他卻看到那些裂痕竟又回到了莫問東的真氣之上。
也就是說,莫問東的仙軀,實際上還是破碎的!
莫皓宸也終於能開口了:“師兄!”
慕容皓月握緊了雷劍。
“住口!”莫問東暴喝,如天雷乍響。
怎麼樣的人,才能喝出如此有底蘊的聲音?
慕容皓月皺眉,“晚了。”
在這個女子到來之後。
桃花盛開了片刻。
也爲他莫問東爭取到了這片刻的時間。
而在這短暫的時間裏,莫問東見證了繁花盛開到瘡痍滿目,燃起了心中對桃源的執念。並藉此執念——
修補好了,仙軀。
“我定會讓它,永遠地盛開。”莫問東猛地轉身。
直奔桃源之外的洛飛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