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島玲蘭見邢獵手腿都是鮮血,咬着櫻脣猛斬大刀開路,欲去援救。
可是正因她心裏着急,出招的意圖太過明顯,陳岱秀從容閃過刀鋒,避青入紅,長劍直指她刀招姿勢的最虛弱處。川島玲蘭再次被那劍尖逼住,前進不得。
川島玲蘭的刀法本來跟陳岱秀有一拼之力,但陳岱秀並非急於取勝,只求牽制,川島玲蘭一時三刻實難突破他的快劍網。
閆勝亦是一樣,龍虎劍對着“單背劍”,已無之前的兵刃鋒銳的優勢,焦紅葉劍法本在他之上,不管他長短雙劍如何劈殺舞動,還是被壓制。
李侗再發一槍,又逼使邢獵側身閃避。習小巖乘機再拉遠了一些,快到達可以重施“陽刀”的距離。
敗象已呈,再無變數,巫丹必勝。
可是變數,偏偏就在最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發生。
佟晶,平日毛躁脾氣的童大小姐,在這個同伴最危急的時刻,真的靜了下來。
在下面那幽暗的房間裏,姚連洲那翻飛的劍光,如何用最小的力量,最細的動作,連續擊敗心意門三人——這一幕,一直都在佟晶心裏重複閃現。
巫丹掌門的每一劍,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個她從前想都沒有想象過的武學領域,因爲奇異的契機,在她面前展現了這麼一幕。
而且好像跟她心裏潛藏的某些東西連接起來了。
佟晶向着焦紅葉身側逼近。
焦紅葉主力仍是應付閆勝,對這少女本來並未看在眼內,這時也不正眼瞧她,擰身向左隨意揮灑一劍,就要將她再逼開,好專心向閆勝進攻。
佟晶連眉都沒有皺一下。整張俏臉完全放鬆,沒有一點激動。
“靜物劍”幾乎是與焦紅葉的劍同時刺出。相差只在一忽之間——只有高手才能察覺的時差。
掌握這樣微細的時差和拍子,卻正是“後發先至”的真髓。
佟晶出劍的招式非常隨意,甚至也不是閆勝教過她的青冥派“風火劍”,而不過是她以前跟尋常武師學來的基本劍招。
沒有強勁的力量或速度。沒有精心鋪排的虛招或後着。
有的,只是準確無比的時機。還有角度。
正好讓焦紅葉出招手腕撞上劍尖的巧妙角度。
而焦紅葉自己的輕忽,更是無可寬恕的錯誤。他沒有謹守巫丹第二戒。
只要攔阻在前面的,就是敵人。必盡死力殺之。
令人驚愕的結果。
只見焦紅葉右腕綻出血花。他的手如被火燒,原本揮擊的劍招立斷,手臂迅疾向身後縮開。
但已太遲。“靜物劍”的尖鋒深深刺傷了筋脈。
焦紅葉五指失控,“單背劍”離手落下。
所有目睹這一幕的人都驚訝。大部分人是驚於那結果:
巫丹劍俠,竟失手於這樣一個少女劍下!
只有極少數的人,是因爲看見這招劍法的細節而感到驚異。
其中最訝異莫過於在場所有練巫丹劍的人:姚連洲、陳岱秀、唐諒,還有焦紅葉自己。
因爲他們都看見了:佟晶這一劍,動作發力雖不像樣,但那巧取角度和時機截擊的要訣,不是別的,正是“巫丹四劍”裏最高劍法“巫丹形劍”的奧義“追形截脈”!
姚連洲就算被圍攻最危急時,眼睛也沒有瞪得現在這麼大。
他瞬間回想起在房間裏的事情:佟晶曾對他搶劍的動作有所反應,還劍反擊——一個十幾歲女孩,眼睛能捕捉巫丹掌門的攻擊,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姚連洲先前還想是不是偶然。
現在他知道不是,也明白這“形劍”要訣,她是從何學來。
是看見了我。
閆勝同樣愕然,但他知道這不是發呆的時候。
龍虎劍刃光大振,逼開了手上無劍的焦紅葉,搶前直取李侗!
李侗本看準邢獵背心再搠一槍,渾沒有看見後面焦紅葉中招之事,只聞破風劍刃聲,倉惶轉身,將槍桿在面前來回振打,止住來劍!
邢獵沒有了後方纓槍的威脅,精神大振,更專心向前揮斬。
但習小巖已因先前李侗的幫助緩過了一口氣,這時終於有空隙改變打法,他將左掌抵在長刀背上,刀刃推出胸前,強撞向邢獵的雁翎刀,也一樣施展起近身短打的刀法來!
兩人僅以一臂之距互拼,刀刃激撞。
佟晶看見自己手中劍的尖鋒竟然帶出一叢血花來,心頭也是大震。這不僅是因爲使出了連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截脈”妙招,也因爲這是她出門闖蕩江湖以來,第一次殺傷敵人。
“單背劍”落在瓦面上,沿着屋頂斜斜滑下。
焦紅葉丟失掌門所託的佩劍,心感大損了巫丹名聲;握劍的右腕被傷,雖未知有多嚴重,但劍俠生命隨時終止。他瞬間暴怒不已,就伸出左手朝佟晶撲過去!
焦紅葉一憤怒起來,那粗糙臉皮扭曲如惡鬼。巫丹弟子入門時每日飲用黑蓮教的藥酒“雄勝酒”,以助催谷身體機能,這酒藥性奇烈,對人心性有所影響,故巫丹人平日冷靜如水,但每當殺性被引發,往往狂亂如野獸。
佟晶正爲剛纔一劍發呆,赫見一片陰影迎頭襲來。焦紅葉撲近,原本捏成劍訣的左手食、中二指分開,變“二龍搶珠”的爪勢,直取佟晶那雙明眸!
指頭幾近眼皮時,一物激飛而來!
焦紅葉左手如剛纔的右手中劍般猛地縮回。他呻吟捂着手臂,只見前臂處釘着一柄飛刀,柄頭上的鐵環綁着鮮紅的刀巾。
一條身影隨又從屋脊空降而下,落在佟晶跟前,正是那飛刀的主人——崆峒派掌門飛虹先生!
練飛虹右手張開鐵扇防禦前方,卻未再出手追擊,反而是回過頭來,仔細看佟晶的臉,還問她:“沒事吧?”
佟晶雖知他不是敵人,但突然被這麼一個樣貌滄桑的老頭近距離盯住臉孔,不禁喫驚縮後,並未回答他。
練飛虹瞧佟晶,只是想細看她眼睛有沒有受傷,卻似乎被她嫌惡,不禁尷尬。
衆人見崆峒派掌門竟在這關頭突然出手,很是驚奇,又見他的舉止,猜想他是否與那小女孩有什麼關係……
焦紅葉重傷,在這場戰局裏意義非凡:東軍羣豪第一次看見,巫丹劍俠原來是打得敗的!
正與川島玲蘭纏鬥的陳岱秀,看見焦紅葉受創,馬上變了劍路,向川島玲蘭晃了兩劍虛招就脫走,趕過來救助師弟。
誅殺“獵人”雖重要,但怎也比不上同門的安危。
李侗心思也是一樣,收槍橫攔在身前,同時躍向焦紅葉,一手將他扶住拖向後方。陳岱秀也加入支援。
川島玲蘭和閆勝本來就只是爲了幫助邢獵,也沒有向那三人追擊過去。
屋頂上此時就只餘兩人仍在戰鬥。
邢獵跟習小巖近接廝打,依然鬥得燦爛。邢獵右手刀抵住對方長刀,左手暗暗伸向右腰,握住了南國短刀的鳥首狀刀柄,欲拔出來以雙刀夾攻。
習小巖察覺,左掌也往下拍擊,按住邢獵左腕,令他無法拔刀;同時拿着長刀的右手,臂膀屈折提起,其中一節肘關節橫向砸打邢獵太陽穴!
邢獵的雁翎刀刃仍貼着長刀,卻將刀柄反提,以柄末撞向習小巖打來的手肘;同時左手放開鳥首刀柄,翻轉手腕,反制對方的左掌。
習小巖被迫收回肘擊,也同樣以長刀的柄頭朝邢獵撞去。兩條拿刀的手臂互相抵格。
兩人以比剛纔還要接近的距離對戰,刀法已不能發揮,各用刀柄和空出的左手作短橋粘打,四條手臂互相解拆進擊,一眨眼就拆了五、六招。
又急又近的短打,不能全倚仗眼睛去看,而要靠橋手感應和本能經驗,旁觀者更是無法看清。
在樓下的祕宗門董三橋,向來以橋手快密而自豪,看見這等對拆,也覺慚愧。
不管是閆勝、川島玲蘭和佟晶,還是巫丹派一方,都無法再助戰——邢、習二人幾乎是扭打成一團,用刀槍攻過去,有誤傷同伴之危。他們都只能站在旁邊掠陣。
至於練飛虹,只是護在佟晶身前,看着兩人比拼,又現出頑童般好看熱鬧的表情,似乎無意干預。
陳岱秀等未看清這崆峒掌門的意圖,只知他是個強敵,一時也不再向閆勝等人進攻,先看習師弟能否打敗“獵人”再說。
形勢驟變成兩個刀手的單打獨鬥。勝負全系此一戰。
習小巖一向自恃筋骨異於常人,頻以拳掌和橋手強攻,欲以剛力和硬度壓倒邢獵;但邢獵不論體格和力量也不輸於他,四臂互格發出的沉響,猶如包着棉布的鐵棒相擊。
兩人手上仍有利刃,又令這近身格鬥更兇險,雙方都要時刻注意纏制對方的刀,隨便被刃鋒一拖一抹都可能致命。
邢獵就是看準這點,一見習小巖稍集中用左掌進攻,右手刀略放鬆之時,就將雁翎刀抽離了對方長刀的壓制,順勢將刀刃拖向習小巖頸側動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