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175章 南下贛地(81)
    有的招式代號裏包含了三套高級劍法“迅兆劍”、“八音劍”和“甲壁雙劍”,這些侯英志全都沒學過,也就無從解讀,只能大約揣摩一點點。

    二人將這“合爪”一式組合得差不多後,葉辰也就呼喚:“來吧!”

    侯英志先當喂招的人,一劍往葉辰面門直刺。葉辰心裏牢記了這新學的招式,右手長木劍將來劍向內架住,同時左手短劍斜抹而上,截向侯英志手腕。

    被短木劍的鈍刃擊打,侯英志前臂喫痛,木劍脫手掉下。葉辰順勢猛踏一步,雙劍同時靠身步發力一起刺過去,停在侯英志眉心和胸口前。

    “這角度好像不太對……”葉辰比劃着短劍,嘗試各種不同的揮抹角度:“再來!”

    侯英志拾起木劍又再次喂招。如此經過好一陣子,兩人又交換了角色,好讓葉辰從對手的角度觀察這招式的效果,更加深理解其用法之妙。

    這時侯英志也在密切注視葉辰。葉辰不斷重複練習之下,他的招式動作和姿勢開始有微細的改變。侯英志知道,這是葉辰將巫丹派的武功習慣和劍路融入招式的結果。葉辰畢竟修練巫丹派劍道已經接近四十年,很多動作的傾向已經變成無法改變的本能。

    對侯英志來說,這纔是他與葉辰祕密練劍的最大裨益。

    侯英志自從一年前加入巫丹派後甚爲努力,加上有六年多的青冥劍術底子,比對其他新入門者進度快得多。但是他自己則不是這樣看。

    我不是初入門。我是一個修練了六、七年的俠客。要比,我就得與同樣資歷的巫丹弟子去比。

    那一輩的弟子,勝過他的當然有很多。有幾個出色的甚至已經開始進入弟子訓練了。

    另方面,侯英志的青冥武功底子,也並非全然有利。雖說天下武功殊途同歸,青冥派與巫丹派的劍路和戰法還是大有分別,侯英志要壓抑着青冥劍法的習慣去學巫丹派的劍招,有的時候比完全一張白紙的初學者還要困難。

    有次陳岱秀師兄看見他練劍,語重心長地勸告他:“你不如徹底忘記青冥劍法,抱着一顆空白的心,從頭去學巫丹劍吧。”陳師兄是看出了,侯英志還有練習青冥劍。

    但侯英志不願放棄從前的所得。他深信青冥劍法就是他最重大的資本:只有靠着這個優勢,他纔有望在巫丹派里加快超越同儕,進身爲精英。

    他沒有忘記,閆小六比自己更快當上“道傳弟子”這個恥辱。那個時候他跟小六還是好朋友,對這事只是略有不快;但投身巫丹之後,他每次回想這事情就越發感到不忿。

    全因爲那次姚連洲接見他,卻只問他閆勝的事。

    侯英志自那天就立誓:我要儘快變成姚掌門無法忽視的人物。

    他努力試圖將青冥和巫丹的劍路融合,深信這是令自己的武藝突破往另一層次的關鍵,但始終沒能成功。

    現在與葉辰練習,侯英志得以極接近地觀察,葉辰如何把青冥劍法化爲己用,這條道路突然就如點亮了一盞明燈,予他極其珍貴的啓發和引導。這半年裏他的心其實都不在“龍虎劍”上,反而是在全力發展自己的一套混合兩派的劍法。

    葉辰爲了武功更上層樓,找侯英志幫助破譯這份劍譜;但結果卻是侯英志的得益遠比葉辰多。

    兩人交換了位置數次,擊劍兩百多遍後,侯英志終於也累了,連劍也握不牢。葉辰見了就說:“今天到此爲止。”

    二人放下木劍,一起坐在一塊岩石上休息,這兒可眺視山下道宮的風光,只見巫丹山大半被白雲所蓋,又是另一番美麗。

    葉辰拿來一個布包,內裏有幾塊幹餅,還有一小瓶酒。

    “喝兩口,暖暖身子。”葉辰把瓶塞打開,遞給侯英志。從前青冥派戒律森嚴,不許喝酒,侯英志也是到了巫丹山後,初次嚐到那幫助練功的“雄勝酒”,花了好一段時日才學會喝。

    兩人默默坐着分享那酒與乾糧,只是瞧着山下風景,沒有交談一句。

    “假如你是我兒子,多好。”

    葉辰忽然說了這樣的話。

    侯英志心裏在震動。他想起自己沒有用的爹。想起已經少了見面的好朋友葉天洋。

    他不知道要如何迴應。

    兩人繼續沉默。

    次天的晚上,殷小妍一手提着燈籠,另一手拿着紙傘,站在山路旁一棵大樹底下等待。

    她冷得臉頰都赤紅了,櫻脣不斷呵出霧氣。殷小妍已然脫去當年做姬院小婢時那股楚楚可憐的氣質,經過這大半年在巫丹山養尊處優,身子比從前豐腴了,臉龐也更增加了健康的光采,原本被艱苦生活所掩藏的美麗,此際盡情綻放,假如走到街上,必然被看作出身大戶的千金小姐。

    她這一身白狐裘,是入冬時姚連洲送的禮物。這等名貴的衣服,小妍從沒想過自己也有穿上的一天。

    “跟你很合襯。”她第一次穿上時,芸媽這樣讚歎。芸媽是巫丹山腳村落的農婦,姚連洲特別僱她到山裏來照顧小妍的起居。她倆很快便合得來,婢女出身的小妍也絕沒有把她當作傭人。

    “是嗎?”小妍那個時候微笑。她知道老實的芸媽不愛說奉承的話。

    殷小妍想不到,自己還可以有什麼不幸福的理由。一個出身卑微的女孩子所能想象的東西她都得到了。整個巫丹山上下無人不對她敬重有加。她的男人是活脫脫的人中之龍,除了修練和處理門派事務的日子之外都很關心愛惜她。

    從前她的願望,只是能夠離開“盈花館”,過一種更像人的生活,絕沒有想會得到這麼多。

    可是到了現在,殷小妍還是無法由衷地感到幸福。

    她知道姚連洲感受得到否則那一晚他不會這樣問她。

    你快樂嗎?

    殷小妍不敢多想。本來就沒有要求更多的資格。當天是自己求姚連洲帶她上山的。

    她在路旁等待了好一陣子,正要放棄回去時,卻看見山路上方的黑暗裏出現了燈光。她一邊在顫抖,一邊微笑。

    侯英志完成了今天的午課後,匆匆吃了頓飯,就一個人上半山去,練習了近日所領悟、結合巫丹與青冥的劍法,結果直到入黑纔回來。

    巫丹派講求弟子自行奮發,故門內的紀律並不森嚴,每天除了往武場必修早、午二課之外,其餘時間可自由修行,不管是獨自或找師兄弟共練也行,即使是練習到深夜凌晨也無人干預。

    侯英志提着燈籠,另一手拿着練習用的鈍劍擱在肩頭,從山路的階梯飛快步下,燈光映出他身體還在散發霧氣。

    他看見了路旁樹下的殷小妍,也就走過去。

    “終於等到你啦。”殷小妍笑着說。

    侯英志不語,帶着她走往樹底一個刻着“道不遠人”四字的石碑前。他脫下外袍蓋住石碑,讓殷小妍倚坐在上面,不致弄污衣服。

    “掌門不是下山了嗎?”

    “昨天下來的……今早又回山頂去了。”殷小妍說時無法掩飾臉上的寂寞。

    她將燈籠放在地上,收起雨傘,解下掛在腰間的一個小布囊,裏面用紙包着一塊像黃色水晶的麥芽冰糖。

    “我今天喫到這個,味道很好,也就留了一塊給你。”

    侯英志拿過來一把放進嘴裏,那甘甜的味道馬上充溢舌齒間,稍解了苦練之後的辛勞。

    “謝謝。”侯英志含着糖果笑着回答。

    兩人就這樣在樹下閒聊起來。他們平日時常都是這樣閒扯,話題不着邊際,有時侯英志說說自己從前在青冥山的趣事;有時是殷小妍回憶“盈花館”裏見過的荒唐情景。

    侯英志的爹侯玉田幹過走鏢,懂得看星星辨別方位。這時侯英志也就照着父親所教,給殷小妍指出北斗七星的所在。

    “真有趣。”殷小妍仰望冬夜繁星,眼神有如小孩。侯英志不禁在旁偷瞧她的樣子。

    殷小妍既是掌門的女人,巫丹山所有弟子雖然都十分尊重,但沒有一個敢稍稍接近她,甚或多談一句話,教她感覺像是個寄居巫丹的外人。唯有跟她年紀相若、又是上巫丹不久的侯英志,竟然不避嫌跟她說話,令她在巫丹的日子好過得多了。

    這時候殷小妍才發覺:自從十二歲賣身離家後,這些年來一個朋友也沒有書蕎姑娘和姚連洲都不能算作“朋友”。現在侯英志是第一個。

    在姬院裏的時候,她以爲“朋友”在她往後的一生,都將是奢侈的東西。

    侯英志最初跟殷小妍打開話匣,純是心血來潮當然他也不否認,有少許是因爲對姚連洲不服氣。

    可是認識下來,殷小妍愈來愈令他想起一個人。

    他丟下在青冥山的宋梨。

    她們的樣子和性情其實不是那麼相似。經過生活磨練的小妍,個性和說話都比宋梨溫婉得多;宋梨則比小妍更有活潑生氣。

    但兩人在侯英志眼中卻有個共通處:都擁有一股讓人禁不住憐惜的美麗。而這種美麗,你認識她們愈多,就愈是抓着你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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