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196章 南下贛地(102)
    “這些傢伙……挺不了多久。”那頭目微笑低語。他心裏想:這等武人,打鬥雖然厲害,到了山林裏可就是另一回事,天天餐風露宿,沒一頓好喫好喝,再加上蛇蟲瘴氣,身體很容易搞垮;如今更被追獵,草木皆兵,很快就會忍不住,回到沿途有村鎮的道路上去。

    我們這個獨門生意,大概就只能再多做幾天了……

    六人剛跨過一盤粗大的古老樹根時,忽然聽見聲音自頭上響起:

    “到這兒,就好了。”

    六個鷹揚幫獵戶身子一震。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山林就如他們的家,只要有任何異樣的聲色氣味接近,必然馬上察覺,怎會遭到埋伏?

    他們回頭往上看過去。

    只見那大樹一個杈上,蹲踞着一團東西,要很細心纔看得出人體的輪廓。

    然後他們看見一點閃光。是那人露齒而笑。上面鑲了一顆金牙。

    手臂一動。

    又是另一抹金屬的亮光。這次,寒冷得多。

    圓性回到一座埋藏在樹林深處的野寺前方,不禁停下來,仰頭細觀它的外貌。

    最初看到這寺廟,他們都很意外。這建築立在此地已經不知多少年月,從它可知這座密林以前曾有人跡,只是道路久已荒廢掩埋。

    野寺外頭的圍牆大半都已坍塌,空餘正門前一對看守的金剛力士像,皆已斷頭截臂,但仍看得出那曾有的威嚴氣勢。

    位在中央的佛堂也只餘小小的前殿仍舊屹立,牆身被四周橫生蔓延而來的樹枝包束着,似乎就是靠這股天然的力量支撐纔不致倒下,磚石上蓋滿綠葉青苔,彷彿已與樹林融合。

    圓性雖然粗魯,始終是個禪僧,朝着那佛殿合什,默默敬了佛禮,這才朝殿門走過去。

    只見佛殿破敗的瓦頂一角冒起一條身影,撥開了跟前枝葉,俯視着圓性,是身掛着長短雙劍的閆勝。

    閆勝半跪在寺頂之上,一身衣衫污損,也跟圓性一樣,不知多少天沒有好好梳洗更衣。年輕的臉同樣充滿倦意,眼眶圍着黑圈。

    圓性擡頭跟負責看守的閆勝頷首招呼,也就進到佛殿內。

    這破落多年的佛殿裏面經過一番打掃,已比先前乾淨了許多,可是佟晶仍用布巾蒙着口鼻,拿着砍下來的大把樹枝當掃帚,不斷將地上沙石枯葉掃往角落。

    “好啦,省點力氣吧。”坐在佛壇側的邢獵一邊用布清潔着雁翅刀,一邊沒好氣地跟佟晶說:“我們又不是要在這裏住下來!”

    “至少睡得安心一點嘛!”佟晶說着還是猛掃,額頭都是汗水。從前在岷江幫她幾曾拿過掃帚?佟晶其實也很疲倦畢竟已經在這山林荒野裏連續走了十幾天,期間還好幾晚遭敵人夜襲,沒有一夜睡得安寧。現在竟找到個像樣的落腳地,自然興奮起來。

    大概一個多月前開始,就有一羣武人莫名其妙地來襲擊他們而且跟先前的阮氏無極門不同,竟是遠從浙江衢州府來的常山派好手,似乎不是受到江西當地的貪官唆使。

    之後他們再接連受到三次這樣的襲擊,方纔得知:朝廷頒下了“御武令”,指定要天下武林門派處決他們六人!

    “都是我。”練飛虹得知之後苦笑。他處世多年,對朝廷官場的利害總知道-些,馬上就想到這“御武令”必定是跟他殺了皇帝寵臣錢寧的義子錢清有關係。

    當時圓性不解地搔搔亂髮:“那個胖子?就爲了他,皇帝搞出這麼大的陣仗來?”

    朝廷向來並不干犯武林,而各門派亦從來沒有求取功名利祿的野心。然而這道“御武令”封賞天下“忠勇武集”,打破了一切。

    “怎麼會這樣……?”閆勝聽了甚爲不解,不住搖頭問:“難道就連各門各派的尊長都變了嗎?爲什麼?……從前我們沒有官府的承認,還不是好好的?怎麼爲了那個什麼‘忠勇武集’的名號就……”

    “因爲害怕。”

    一直沉默的邢獵說。

    其他四人聽他這麼說,想了想,馬上明白了。

    巫丹派的野心,令各門派的自信都出現了裂痕,深恐自己成爲“天下無敵”招牌底下的下一個犧牲品;而就在這時候,有另一股更強大的勢力,承諾會給你撐腰如此大的誘惑,並不容易抗拒,尤其當你要爲成百上千的弟子門人安危負責的時候。

    其實“御武令”裏對“破門六劍”的形容本就不大詳細,許多沒有收到“忠勇武集”鐵牌的門派,只是口耳相傳地知道“御武令”之事,對“破門六劍”的底細並不清楚,他們只是爲了傳聞裏的封賞蜂擁而來,根本並非“破門六劍”的對手。

    雖然還沒遇上真正的威脅,但邢獵他們覺得這樣接連與素無仇怨的武人交戰,既無意義也太累人,於是不斷遁走,避開各處的大小城鎮。後來又怕連累收容他們落腳的鄉村,就連路也不走了,索性穿越無人山野而行。這樣雖然避過許多追擊者,卻也走得甚苦,日積月累下來既感疲睏,也積了一腔怒火。

    我們分明不是不能打,卻要像喪家犬一般東逃西躲……

    這時佟晶見殿裏的地板已打掃得差不多了,又去掃四處的佛壇。她仰起頭看邢獵身後那尊佛祖,已然崩缺了半邊頭顱,結印的雙掌亦不知哪兒去了,空餘一個大大的肚子跟盤起的兩腿。

    “我們那次燒掉了‘清蓮寺’……這次要睡這破廟,不知道是否報應呢?”邢獵笑着說。

    “什麼報應?”圓性這時才走進殿裏來:“我說是佛祖保佑纔對。阿彌陀佛!”

    “對了!”佟晶爬上佛壇後忽然說:“我從前聽說過一個故事,就是說這麼一座荒野中的佛寺,那佛祖像的背後原來開了個洞,肚子裏面藏着許多稀世財寶……好,我就看看!”

    她連跑帶跳地走到那佛像背後,突然“哇”地驚叫跳開!

    “什麼事?”圓性拋下齊眉棍攀上佛壇去,只見佟晶驚慌指着佛像。

    圓性一看,原來那泥塑佛像背後果真穿了個洞,裏面卻沒有什麼珍寶,而是盤着一條毒蛇,正昂起蛇首來沙沙吐舌,狀甚兇狠。

    他們露宿荒野,最怕的不是什麼猛獸,而是這些蛇蟲毒物身在遠離人煙之地,假若不幸中了劇毒,無藥物可治,將有性命之危。

    圓性一臉沉靜,右手成掌輕柔地緩緩遞過去,到那毒蛇的三尺前突然呼氣發勁,一記少林寺“蛇拳”的“吐信手”閃電發出,一把就用手指夾住蛇頭,動作竟比真蛇更要迅疾。

    那毒蛇被捏着,身體自然盤捲上圓性的手臂以圖掙脫。圓性用另一手將它拉直,輕聲念一句“罪過”,指頭髮力,就將蛇捏死。

    “來,給我。”邢獵說着,從圓性手裏接過死蛇,仔細看了幾眼,笑着說:“這是好東西呢。”

    邢獵說着就從腰帶拔出小刀來他從前那柄南蠻小獵刀還“寄存”在霍瑤花手上,這柄只是去年旅途間買到的代替品。這時他擡頭瞧瞧佛像,說:“在這兒不好意思,我還是去外頭宰吧。”

    “荊……邢大哥!你你你……”佟晶拉下臉上布巾,喫驚地指着邢獵手上毒蛇:“你不是打算……喫吧?”

    “有什麼好奇怪的?”邢獵聳聳肩:“我從前在交趾國的密林裏被土人追殺,也是靠它才活下來的。還生喝蛇血呢可是喝得太多,肚子生蟲病得快死,幸好有個巫醫給我治好了。放心,我不敢再喝了。”他說着就從行鍛裏找出瓦鉢和竹筒,拐着仍然受傷未愈的腿往殿後走去。

    “蛇嗎?”圓性猛力搔着頭髮,佟晶看見以爲他也聽得頭皮發麻,怎料圓性下一句是說:“不知道味道如何……”

    佟晶翻了翻白眼:“你不是和尚嗎?親手殺的蛇也喫?不殘忍嗎?”

    “反正都死了,不喫白不喫。”圓性得意地摸摸鬍子:“到了我這少林高僧肚子裏,說不定下世就投胎做人呢。”

    佟晶聽他這麼說,忍不住噗哧一笑。

    他們五人這些日子來都在喫苦,沒一天好好休息,情緒異常低落,但在旅途上都沒有抱怨,也不對現況長嗟短嘆,就連平日對喫住都最挑剔的童大小姐,在其他四人感染之下,亦很快就再無怨言,反倒常常帶頭做些能提振大家精神的事情比如剛纔努力打掃這佛殿。只因她從邢獵他們身上感悟了一個道理:

    真正的強者,越是落難就越會笑。

    圓性拿起齊眉棍,跟佟晶挑開佛殿內四處角落的瓦躁雜物,確定再無躲着蛇蟲毒物。

    邢獵從佛殿後頭一個已分不清是後門還是破洞的出口走出去,找到一棵倒塌的大樹坐下來,用小刀將那毒蛇的頭割去,放血之後再熟練地開膛剝皮。左臂雖然還是不太能用力,但幹這宰蛇的活還是綽綽有餘。剝好蛇肉後邢獵就用鉢盛水,將之清洗浸泡。

    幹活的時候邢獵又想起川島鈴蘭來。如今不知道她到哪兒去了。現在他們五人被迫穿越山野潛行,更不曉得將來川島鈴蘭要怎麼找回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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