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253章 巫丹被滅(8)
    川島玲蘭和霍瑤花已各自拔出野太刀及大鋸刀,左右並肩站在習小巖身邊。

    “你別出手。把體力留着。”霍瑤花微笑說完,與心意相同的川島玲蘭已然越過習小巖上前。習小巖沒回答,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們。

    三柄斷折的矛槍、兩面破裂的盾牌與七具倒下的屍體之後,餘下八名步兵恐懼逃走。

    原本圍觀的民夫亦逃得光光,心裏只想着世上怎會有這般致命的女人?而且是兩個!

    當兩人抹拭着刀鋒上的血漬時,習小巖走到她們身後說話。

    “是時候分別了。”

    在連天炮擊聲中,習小巖這句話仍是清晰可聞。川島玲蘭和霍瑤花不禁停了抹刀,凝視着他剛毅的臉。

    習小巖不必彎下腰,只略一蹲身,長臂就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他用樹枝在沙土上畫出一幅簡單的路線圖。

    “你們這麼繞過去,應該就能避開‘遇真宮’往後山。半山的這裏就是‘蒼雲武場’,武場旁有座宿舍,裏面有藥庫,‘蛻解膏’就收藏在一個上鎖的烏木櫃子裏。這種時候,那兒大概也不會有人看守了。”

    習小巖說完瞧着川島玲蘭。川島玲蘭向他點點頭,示意記住了。

    習小巖看着川島玲蘭美麗而英氣的臉。原本刺着他心裏的那點悔恨,此刻消失無蹤了。假如這次真的要死……死前能夠跟她相處這麼一段日子,也是不枉。

    與川島玲蘭同遊以來,習小巖常常想:爲什麼不是我先認識她呢?那麼她不會因爲邢獵也成爲巫丹的敵人,而我們……

    但習小巖明白,這種想法是無聊的。不是因爲邢獵,他跟川島玲蘭根本就不會相遇。一切都是命。

    正如他命定是個巫丹弟子一樣。

    這時習小巖發現,霍瑤花正在熱切地盯着他,那眼神裏有些閃爍。

    “你不必多想。”習小巖說:“這不是屬於你的戰鬥,你跟着她去拿藥就好了。”他笑一笑,又說:“去見邢獵,不是你從一開始就最想做的事情嗎?”

    不等霍瑤花迴應,習小巖又向川島玲蘭一說:“帶她去見邢獵,這就是我指引你取‘蛻解膏’的代價。”

    川島玲蘭看了看霍瑤花,然後朝習小巖點頭答應。

    “告訴邢獵,要把傷治好。回頭我就會來找他,然後堂堂正正地把他擊敗。”

    習小巖說完,拋去手上的樹枝,扯掉身上披風,露出那一身已多處磨損發白的巫丹黑衣,朝着戰場的方向走去。

    兩個女人從後注視他。

    霍瑤花看着習小巖離開的背影,一然想起在荊州城那個早春的寒夜,於黑暗的街道上,他爲了保護她而挺身拔刀的情景。

    “不要死!”

    霍瑤花情不自禁呼叫。

    習小巖沒有因爲這句話停頓下來,仍然向前走。

    然而她們都看不見:霍瑤花呼喚之下,習小巖的臉抽緊了一下,繼而嘴角掀起來,露出一個欣慰莫名、無畏生死的笑容。

    能聽到這一句,無憾。

    巫丹“遇真宮”號稱“黃土城”,從這別號可知其宏偉雄美。當年永樂帝朱棣“靖難”奪嫡,因得位非正,故而下旨大修巫丹道宮,並曾尋訪巫丹派祖師張三丰真人,期望以信仰穩定民心,鞏固自身的權威。自金頂之巔的銅殿以下,巫丹山各道宮殿宇俱按照皇宮規格修建,尤其最大的“遇真宮”更是氣魄恢宏,遙與北京皇城相互輝映。

    然而此刻,“遇真宮”正正就被京城遠道而來、永樂帝創立的神機營大軍猛烈攻擊,漫天炮火把數以百計宮室轟得殘破零落,恍如一片廢墟。

    宮牆內中央主樓“真仙殿”仍然穩固矗立於崇臺上,殿宇屋瓦到處是被炸破的洞,東南角更遭炮擊而起火焚燒,收藏該處的許多巫丹派珍貴典籍與記錄卷宗,化爲灰燼。

    又一枚炮彈擊中“真仙殿”,射穿了正前方屋瓦而入,正好打在主殿堂裏的真武大帝神像上。按照三豐祖師相貌而塑造的頭像,連同左邊肩膀被轟炸得粉碎,鎏金碎片猶如煙花炸起在大殿半空,旋又消散落下,空餘一尊無頭獨臂的神像,仍舊孤伶伶地踏着龜蛇一體的玄武神獸,朝着破裂的殿頂高舉神劍。

    下一刻,炮聲漸漸變得疏落。

    並不是因爲神機營裏有誰下令暫緩炮擊,而是由於一個更直接的原因:包圍在“遇真宮”圓牆外的三面鐵炮陣,當中有些大炮已然彈藥見底。

    要將大量神機銃炮等沉重裝備運送上巫丹山,本就行軍艱鉅,途中又要分配兵力,戒備巫丹劍士借山林地勢突襲;此外爲了夷平三面樹林,神機大軍也要分出兵力去指揮民夫的工事,最後還有部分兵將留在山腳下的總營,保衛張永公公及守護後勤物資……樓元勝權衡之下,結果決定只運送約半數的炮彈及火藥上山。

    這數量的彈藥,對付只得輕巧武裝的巫丹派武人,本應綽綽有餘假如神機營的指揮沒有混亂或犯錯的話。

    樓元勝麾下另一名副將,專實斥候偵察的陳全禮,是名經驗豐富的老將,樓將軍下令開戰後,他就到了“遇真宮”西側觀察戰況;當樊宗等七名巫丹突擊中軍時,陳全禮雖然察覺,但並不以爲意,心想以中軍帥陣之厚實,加上精銳的親衛兵,必能應付。

    然而直至炮擊不斷,帥陣卻仍沒有下達新號令時,陳全禮開始感覺不安,連忙趕回去。

    陳全禮到達中央帥陣,赫見樓元勝將軍倒在血泊中的屍體,同時聽見前方炮擊開始疏落。

    馬君明驚恐地站在一旁,沒有瞧陳全禮一眼。陳全禮看見他,馬上明白是怎樣一回事。

    一向冷靜的陳全禮,臉皮瞬間因憤怒而變成紫紅。他衝向前狠狠颳了馬君明一個耳光,將這本應接替統帥大任的副將打得翻倒,帥陣衆人都看呆了。

    “停炮!上銃陣!”

    陳全禮朝着掌號軍官咆哮。

    神機鐵炮雖然威力無比,但精準有限,不足單獨倚仗以盡殲敵兵,尤其面對巫丹這種人數不多但進退迅速的敵人,更只可作壓制之用,必須配合較靈活的火銃兵陣,加上刀槍步兵掩護,才能真正發揮神機火器之妙。

    在正常狀況下,停炮的指令一下,前方將士並不馬上停止施炮,每口鐵炮會再轟放兩發,形成壓制;而本來在炮擊期間居後的銃兵,就會趁這時機重組,一待炮擊真的完結即補上並推進攻擊,如此炮擊及銃陣變換之間,纔沒有敵方可乘的空隙。

    但現在神機營卻沒有這樣的餘裕:許多口鐵炮並非按號令主動停火,而是本身彈藥耗光了。

    那分別,就像一個武者自行收招重整態勢,還是氣力不繼而被迫停歇。

    這一點點差別,在戰場上足可決定生死勝敗。

    察覺對方炮擊變得零星的一刻,隱藏在“遇真宮”廣場壕溝裏的巫丹門人,許多眼睛豁然一亮。

    就像聽見反擊的號角。

    兩百多個巫丹派戰士裏,最能敏銳捕捉這契機的,正是踞伏在廣場戰壕東側的姜爛。

    胸膛裏積蓄已久的憤恨與苦悶瞬間爆發,姜爛原本蜷曲的身體,一下子像彈簧展開來,躍起之間左臂往上伸探,鐵爪的指尖夠到壕溝頂緣,運臂發力配合腰身一挺,整個人就輕巧飛上了地面。

    雖然說炮擊減弱了,仍然有炮彈陸續帶着恐怖的嘯音,朝“遇真宮”圍牆內飛落下來。其中一顆正落在姜爛前方左側不足三丈外的空地上,強烈威力炸起的爆風,撲面卷至姜爛所在,將他沾染一身的泥塵吹散。

    姜爛卻連眼晴也沒眨一眨,迎受那劇烈的氣流,面容猶似在享受溫柔的春風。亂髮飄揚之間,姜爛朝身後同門發出高亢的呼叫。

    “殺!”

    數十條身影一一從地下冒出來,彷彿是自地獄歸來人間的惡靈,每個渾身上下散發着猛烈的殺氣,振起身上塵土,跟隨姜爛往前狂奔出去。

    轟然炮擊聲中,他們並非真的聽見姜爛的叫聲,而是看見他的行動而一同跟着爬上來。

    姜爛冒着疏落但仍致命的炮擊,直線朝“遇真宮”外奔跑,心裏確信自己絕對不會被炸中。

    跟在他身後衆人亦然。每雙眼瞳在煙霧中都亮如星月,充盈着生命的能量,似乎他們的人生就是爲了這時刻。

    在姜爛的隊伍帶動下,更多人影從地底壕溝陸續出現。

    姜爛領着近八十個同門,迅速越過廣場。地上散佈着被炸落的磚木瓦礫,石板地也被轟得坑洞處處,已是全無一寸平整之地的崎嶇廢墟,衆武者奔越其上,腳步卻異常靈巧敏捷,就似白日下一羣鬼魂,沿着高低地面滑行而過。

    散在地上的當然不止木石。四處橫陳着被炸得支離破碎的死屍,有巫丹弟子,也有慘死在己方炮火下的禁軍將士。一些本屬三千營的重甲騎兵,身上厚厚鐵甲也無法抵受炮彈的威力,甲片遭炸得凹陷扭曲,緊緊包裹着血肉模糊的屍體,士兵瞪着了無生氣的眼珠,憤恨地看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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