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281章 龍虎劍(1)
    這一切安逸生活,本來就不是他們追求的東西否則當初跟着李君元投靠贛南寧王府就可以了。

    何況,他們六個生死與共的夥伴,又再齊聚在一起了。這已足夠。

    天大地大,卻是羅網處處。“六劍客”經過一輪來往浪遊,最後決定南下。

    正如從前被江西官府通緝時一樣,“六劍客”在旅途上一直避開官道與大城鎮,沿途野宿或只寄居在小村落。各大城府重鎮人多繁雜,廠衛耳目線眼亦必多,以他們的氣質外表,不管如何裝扮,在城裏也異常顯眼,甚難逃避,故有此方式。

    六人花了數月,取道衡州府南下,再往西入永州,到達九嶷山。

    “六劍客”進了山區立時鬆了一口氣,只因這地帶聚居的南方異族部落甚衆,氣質不同中原漢人,“六劍客”混在當中,半點也不起眼。

    看來南下的決定是對的。

    “不如我們索性換換衣服吧!”圓性提議時,抓起身邊一個山地獞族孩子的斑斕頭巾,戴到自己短髮亂生的頭上,頓時再也不像和尚。那孩子紅着臉一拳拳擂在圓性肚子上,圓性卻只大笑按着孩子的頭頂。夥伴也都笑了。

    六人於是向獞族人買了衣服換穿,又購買些布帛貨品,扮作一支獞人商旅,果然半點也再看不出是中土武俠。川島玲蘭的不純漢話甚至成了僞裝。

    六人經龍虎關出了湖廣省界,進入廣西。

    此後一年,六劍客都在廣西生活,遊走於北部桂林、柳州等地。

    廣西近接南蠻疆域,可謂偏遠之窮山惡水,自古是罪犯流放之地,當地漢人又與異族獞人雜處,養成民風強悍,但凡被貶謫該地的漢人官員,皆視爲畏途。

    偏偏對六劍客來說,南入桂地卻是如魚進水,甚是適應喜歡,且有重獲自山之感。廣西既與中原朝廷距離遙遠,境內亦無什麼名門大派,京師下達的“御武令”根本從未傳達至此,當地布政使只對朝廷這舉動略有所聞。由於路途艱困,廠衛勢力亦不願意追捕到這裏,更何況這種地方本來處處滿是刁悍之士,要緝捕也緝捕不來。六劍客身在廣西山區,再無官府或敵對門派制肘威脅,一下子解除了過去沉重的拘束。

    同時六劍客也喜歡上了這裏的風土人物。當地人特別是撞族人性情強悍率直,與武人頗是相近,邢獵等人所到之處結交了不少朋友;當地人見這六個形貌奇特、身戴各種兵刃的外來者,亦未大驚小怪,彼此坦誠相交。

    當地村鎮和獞人部落,偶有不和爭執,輕易即演變成武鬥,時因小故可釀成百人血戰;加上桂地山水森林幽深曲折,容易爲土匪流賊匿藏,匪患甚爲頻繁。六劍客在修行途中曾多次出手,鎮壓排解武鬥,並且十數次助村民剿滅匪盜。

    六劍客武藝非凡,生死戰鬥經驗也豐富,即連勇悍的當地人也大爲敬服。山區獞人更以土語稱呼他們爲“六匹虎”。

    廣西的險惡山水在六劍客眼中,亦成爲了與人戰鬥之外的另一種磨練。對他們六人而言,這地方簡直就是個天賜的大修練場。

    然而離開中原之後,閆勝卻漸漸感到迷惘。

    我的劍道,好像迷失了方向。

    他當然很清楚真正的原因:巫丹派已經不在了。

    自從踏上修行復仇之旅,閆勝朝思暮想都是與巫丹較量。每一次練劍,他都在心裏估量,自己的實力到底跟當日上青冥山的巫丹“兵鴉道”高手距離多遠。

    可是在他連一個巫丹高手也沒有擊敗過之前,巫丹就消失了。

    這股空虛,再多的鍛鍊和戰鬥也難以填補。

    他甚至漸漸感覺,這一年來自己的“龍虎劍法”退步了;那雙一長一短的劍鋒,似乎不知道該再刺向哪裏。

    他想了很久,決定去問邢大哥。六劍客中以他與邢獵對巫丹的仇恨和執念最深,邢大哥會明白的。

    可是邢獵失笑搖頭。

    “怎麼會?你的劍沒有退步啊!至少我跟你練習時感覺不出來。”

    可是閆勝聽出來,邢獵的話中有些保留。邢大哥只是說“沒有退步”,而不是“很大進步”。對閆勝來說,自己如此獻身劍術,假如沒有大進,那其實就等於落後。

    要是巫丹派的人沒有死的話,他們必然沒有閒着。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邢獵又說:“你在想巫丹。閆勝點點頭。”

    “姚連洲、葉辰、習小巖……”邢獵說着時遠望瓦屋窗外的羣山:

    “他們確實是生是死,我也不敢說。我自己在南海蠻國,就曾經親身見識過火器的威力。不管武功多麼厲害的傢伙,面對那些銃管炮口,還是得講究時運……”

    閆勝聽時,想起邢大哥曾向他展示腰間那道被佛朗機人火器打過的傷。

    “但是我拒絕接受他們就這樣死了。像他們這樣的稀世高手,不該在這麼一場沒有意義的仗裏消磨掉。我選擇相信他們仍然活着。”

    閆勝聽了邢大哥這話,情緒不禁激動起來。

    “而且別忘了,還有黑蓮術王那傢伙……加上他的師兄……”邢獵說時雙拳握得緊緊。

    根據川島玲蘭的描述,加上她記憶黑蓮術王和習小巖的對話,衆人推敲得出,那個在巫丹山出現的奇特男人,應該就是巫丹派第三名副掌門無疑;此人能夠如此壓制川島玲蘭,邢獵估計其武功修爲有可能超越葉辰,到達姚連洲的級數。

    “還有這樣的高手在前頭,我們怎麼可以停下來?”邢獵拍拍閆勝的肩頭說。

    受到邢獵的激勵,閆勝心裏困悶稍解。但這始終消除不了他劍術陷入瓶頸的感覺。

    於是他嘗試走到山間散步。明媚的陽光照射得正開始收成的梯田一片金黃。幹活的農民在田間休息,間話家常。

    閆勝走過時,卻無意中聽見其中一名村民說:

    “海陽山之北有老虎。聽說已經喫掉好幾個走山路的人。”

    “老虎”兩字在閆勝腦海裏迴響不止。忽然之間好像有些什麼在他心裏豁然打通了。

    他再度回想當天師父赫聖與葉辰之戰。這次頂尖劍斗的景象,他早就仔細回憶研究過幾千次。

    其中一幕:赫聖祭起“龍虎劍”招式時,內心“借相”之強烈,竟然能夠影響旁觀者,令他們也隱隱感受。

    “借相”一直是閆勝鍛鍊“龍虎劍”時遇上較大困難的一環。他在青冥派已經修習過“火燒身”等最基礎的“借相”法門,可是這些年嘗試應用在“龍虎劍”上,總是感覺未如理想。

    他細心回憶許多次,知道師尊當時所“借”的,乃是“龍虎之相”。

    要“借相”,就是要想象;想象要真,最好就來自體驗。

    我不可能看見龍;但能夠去看老虎。

    下一刻,閆勝心意已決。

    閆勝最近發現了一件事情:山洞裏的火光,只要你凝視得夠久,就能夠從裏面看見任何東西。

    與佟晶分別的回憶一旦襲上閆勝心頭,就像利爪般緊緊扣着他的心。眼前的火光裏,漸漸浮現出佟晶的姿態。

    來回晃動的火舌,彷佛化爲佟晶揮舞“迅蜂劍”的優雅動作。從四川初遇時那故作氣勢、浮誇不實的劍招,到今日削去了各種多餘動作、樸實凝聚的功力……佟晶只花了這麼短的日子,脫胎換骨,閆勝實在以她爲榮。

    可是還不止。佟晶的劍裏,蘊藏了一種難以形容的特質,雖然仍未真正發揮,卻已令她的動作多了一股奇特的美這美態,只有像閆勝這樣的劍道狂熱者纔看得見。

    靜,你很漂亮……

    心念一動之下,火裏的佟晶變得更近了。閆勝只覺得好像觸手可及。

    她的髮香;她透紅的臉;她溫軟的小手;還有嘴脣……

    對佟晶的思念,令閆勝渾身發燙,一股無可名狀的苦悶從體內漲溢,令他像快要發瘋。

    下山……下山去找她吧……她在等我……

    閆勝斷然拒絕心裏的聲音,發出一記狂獸似的吼叫,叫聲於洞內迴盪。

    他緊抓着頭髮,掙扎着站起來,把上身的衣袍大力脫去。

    相比兩年前在湘潭時,閆勝的身材健壯了許多,劍客特有的兩顆壯碩肩頭圓渾地挺起兩側,橫壯的肩背肌塊像翅膀張開。雖然比剛進山修行時瘦削了,但這更令他身上肌肉收緊,加上火光掩映,肌理的陰影更顯得深刻,此刻閆勝赤裸的上身,就像許多條粗壯的蟒蛇盤結成團。

    閆勝的五官輪廓也被火光映得深刻似鬼。他咬着牙,仍然一副辛苦得要發狂的模樣,猛地撿起擱在洞裏的長短樹枝,在火光前打起他的“龍虎劍”來。

    此際閆勝的劍法失卻平日的沉着,剛猛氣息暴放,每一招都是十足力量刺劈而出,殺氣充滿山洞,一雙粗鈍的樹枝前端彷佛帶有銳利的殺人刃鋒。

    這是發泄,多於鍛鍊。

    閆勝就是這樣不斷以長短樹枝在身周交錯揮舞,不知已經擊出了多少劍,直至胸口開始喘息,手臂和指掌開始痠麻,“龍虎劍”招式才漸漸慢下來。先前心靈的痛苦已然消退,閆勝站住軟垂雙臂,樹枝在指間滑落掉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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